杨炎(727—781),唐代大臣,财政改革家。生于唐玄宗开元十五年,卒于德宗建中二年,年五十五岁。美须眉,峻风寓,文藻雄丽,豪爽尚气。父丧庐墓,号慕不废声。河西节度使吕崇辟掌书记。德宗时,累拜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作两税法,一变租庸调旧制。当时便之。初炎矫饬志节,颇得名。后党元载,坐贬。及得政,睚眦必仇,果于用私。以刘晏劾载及己,贬晏忠州,诬而杀之。及罢相,为卢杞所构,赐死。后诏复官,谥平厉。炎著有文集十卷,制集十卷,《新唐书艺文志》系苏弁所编,并行于世。
他在唐德宗时任宰相约两年,在财政方面进行了重要改革。唐中央财赋,本储存太府寺所属的左藏库。安史之乱后,移贮宫廷的大盈内库,由宦官掌管。宦官中饱私囊,账目混乱,不可究诸。杨炎入相后,首先提出国家祖赋不能变成皇帝私产,建议把大盈内库财赋仍拨归有关部门管理。德宗采纳了他的建议,恢复了安史之乱前国家公赋予皇帝私藏分管的制度,维护了国家公赋收支独立的原则。建中元年(780年),他建议废除租庸调制,创立并推行了两税法,为后代所沿用,是中国封建社会赋役制度一大改革。
他提出与西周以后的“量入为出”原则相对立的“量出为入”的财政概念,主张“凡百役之费,一钱之敛,先度其数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并主张“人无丁(丁男)、中(中男),以贫富为差”,作为两税法的课税基础,抛弃了唐代原来以人丁为征课标准的租庸调制,以土地、业产等财富的多寡,按每户的贫富差别进行课征。这使得封建人身依附关系有所削弱,适应了当时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计资而税的两税法代替西晋以来计丁而税的制度,是一项带有划时代意义的措施,在中国财政思想史上是一个大突破。两税法还采用以钱定税的原则,除谷米外,均按田亩计算货币缴纳,反映了唐代中叶货币经济的发展。两税法大为简化了税制,便利了租税的征收,免去了税吏许多催索的苛扰,不但使国家的财政收入增加,而且也减轻了人民负担。
唐代宗大历时,杨炎官礼部郎中,知制诰,迁中书舍人,与常衮同掌诏敕的撰写,其文笔受到朝土的赞许;称为“常、杨”。大历九年(774年)杨炎升为吏部侍郎。与当时宰柏元载有戚谊,又受到元载的赏识和提拔。十二年,元载得罪被杀,他也遭到牵连,被贬为道州司马。十四年,唐德宗李适即位,崔佑甫推荐杨炎可以重用,因而从贬所召回,任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建中二年,卢杞入朝为相,杨炎与卢杞不合。同十月,遭卢杞诬陷,被贬为崖州司马。途中赐死。
杨炎作为一个被贬之官,起用为相后,仅几个月,以自己的政见开导德宗,给予有力的辅佐,很有政绩,一时受到朝廷内外赞誉为“贤相”,寄予很大希望。不久,因崔祐甫患有疾病,不能处理政事,另一宰相乔琳也被免职,使杨炎得以独揽大权。杨炎心胸狭隘,专权不久,便开始专意报恩复仇。杨炎由于对元载感恩戴德,总想有所报答。建中二年(781年)二月,他先奏请实施元载生前提出的在原州修筑城堡的规划。德宗就派遣中使询问泾原节度使段秀实此举的利弊。段秀实是一个正直不阿的人,就直言不讳地指出:“凡安边却敌之长策,宜缓以计图之,无宜草草兴功也。又春事方作,请待农隙而缉其事。”杨炎听说后大怒,认为段秀实是在遏制自己。于是解除了段秀实节度使的职务,征召为司农卿。任命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兼为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让他率军转移到原州驻扎,派遣检校司空、同平章事朱泚,御史大夫崔宁各统领士兵万人作为他的羽翼,同时下诏命令泾州将士准备筑城工具。泾州将士愤怒地说:“吾属为国家西门之屏,十余年矣。始居邠州,甫营耕桑,有地著之安。徙屯泾州,披荆榛,立军府,坐席未暖,又投之塞外。吾属何罪而至此乎!”李怀光为朔方军帅,法令严苛,接连杀死大将,泾州副将刘文喜就利用人们怨恨的心情,拒不接受朝命,上奏疏要求段秀实重新担任主帅,如不用段秀实就请用朱泚为帅,于是朝廷任命朱泚代替李怀光。可是刘文喜又不接受诏命。泾州有强兵二万,刘文喜以此拥兵自守,并请求吐蕃援助,当时天热干旱,人心不安,许多朝臣请求赦免刘文喜,德宗不听,命令朱泚、李怀光等军进攻。幸好泾州别将刘海宾斩杀了刘文喜,否则必然会产生边患。这些都是由于杨炎以个人喜怒撤换主帅所造成的后果。
杨炎还构陷了著名理财家刘晏的冤案。早先,左仆射刘晏任吏部尚书时,杨炎担任侍郎,二人已有不和。后元载之案,主要由刘晏审理,元载被杀,作为其余党,杨炎也受到连累被贬,因此他对刘晏深加怨恨。德宗即位后,由于刘晏长期掌管财政大权,许多朝臣都很妒忌他,就上奏书说转运使可以罢免,德宗又风闻刘晏秘密上奏劝代宗立独孤妃为皇后。杨炎任宰相后,一心想要为元载报仇,就在德宗面前,流着眼泪说:“刘晏与黎干、刘忠翼同谋,臣为宰相不能讨,罪当万死。”又建议“尚书省,国政之本,比置诸使,分夺其权,今宜复旧”,以便剥夺刘晏的财权。于是德宗罢免了刘晏的转运、租庸、青苗、盐铁等使。建中元年(780年)初,杨炎又以刘晏奏事不实为由,贬其为忠州刺史。当时司农卿庾准也与刘晏不和,杨炎就任命庾准为荆南节度使。不久,庾准迎合杨炎的意图,诬告忠州刺史刘晏写信给朱泚请求营救,言语多有不满,又诬告刘晏召补州兵,想要抗拒朝命。杨炎作证说明确有其事,德宗信以为真。七月就秘密派遣中使到忠州杀死刘晏,然后下诏赐死。朝野上下都认为刘晏冤枉。
节度使李正己多次上表朝廷,询问刘晏何罪被杀,讥讽斥责朝廷。杨炎“恐天下以杀刘晏之罪归己”,遂派遣使者前往各镇,将过错推给德宗。德宗知道后,派宦官到李正己那里核实情况,果然如此,自此产生了诛杀杨炎的想法,但当时隐而未发。就提升卢杞为门下侍郎、平章事,改任杨炎为中书侍郎,仍为平章事,但不再专任杨炎了。
杨炎与卢杞二人同时执政,卢杞相貌丑陋,又无文学才干,杨炎对他很轻视,往往假托有病不和他在一起共事,议事又多有不合,卢杞因此怀恨在心。卢杞为人狡诈,为了发展自己个人的势力,树立自己的威信,对于不依附自己的人必欲置之于死地。于是荐引太常博士裴延令为集贤殿学士作为自己的羽翼,来图谋异己势力。
梁崇义自代宗即位以来,就据有襄、汉七州之地,拥兵自守。德宗即位后,对他进行招抚,但他态度顽固,抗拒朝命。建中二年(781年)六月,德宗任命淮西节度使李希烈统领各军讨伐梁崇义。杨炎劝谏说:“希烈为董秦(即李忠臣)养子,亲任无比,卒逐秦而夺其位。为人狼戾无亲,无功犹倔强不法,使平崇义,何以制之。”杨炎坚持己见,争议再三,德宗不听。在此之前,杨炎回归朝廷时,路经襄、汉,努力劝说梁崇义入朝,梁崇义没有听从,已经图谋反叛。不久,杨炎又派自己的党羽李舟去劝说梁崇义,梁崇义顽固不听,最后终于反叛。议论的人都归罪于杨炎,认为是他促成梁崇义反叛的。此时,杨炎劝德宗不用李希烈,德宗对他更加不满。德宗又曾询问宰相,大臣之中谁可担当大任,卢杞推荐张镒、严郢,而杨炎推荐崔昭、赵惠伯,德宗认为杨炎议论疏阔,于是罢免杨炎宰相之职,为左仆射。过了几天,杨炎入朝谢恩,在延英殿问对后,急弛而归,没有到中书省与卢杞见面,卢杞对杨炎更加怒恨。不久卢杞引荐严郢为御史大夫。以前严郢担任京兆尹时,不依附杨炎,杨炎对他很不满,就指使御史张著弹劾严郢,罢免严郢京兆尹之职为御史中丞。杨炎又提拔了与严郢有矛盾的源休为京兆尹。严郢后来又因犯有度田不实之罪,改任为大理卿,当时人们感到惋惜。此时,卢杞则迎合众人的要求,又利用严郢与杨炎有积怨,故意引荐他为御史大夫。杨炎的儿子杨弘业很不成才,常违法犯禁,又接受别人的贿赂和请托,后严郢审理此案,便不遗余力,并查出了杨炎的其他罪行。
先前杨炎为修建家庙,就请河南尹赵惠伯为他出卖东都的私宅,赵惠伯就把此宅买来作为官署。严郢审理后,认为赵惠伯是“贵估其宅”,杨炎得到不少余利。卢杞召请大理正田晋处理此案。田晋认为:获取余利,以索取论罪,应该剥夺他的官职。卢杞对这样判处很不满意,就将田晋贬为衡州司马,而召请其他官吏重新议罪,后判为:“监主自盗,罪绞。”此外,又有流言蜚语说:杨炎在曲江南修建的家庙,“此地有王气,炎故取之,必有异图。”德宗听说后更加愤怒,等到台司把审讯结果呈上,下诏三司重加覆按。于是在建中二年(781年)十月下诏宣布:尚书左仆射杨炎凭借他文学才艺多次位居要职,但“不思竭诚,敢为奸蠢,进邪丑正,既伪且坚,党援因依,动涉情故。隳法败度,罔上行私,苟利其身,不顾于国。”“询其事迹,本末乖谬,蔑恩弃德,负我何深!考状议刑,罪在难宥。”为顾全大局,特加宽宥,贬为崖州司马。诏书下达后,杨炎踏上了流放的路途,途经鬼门关,他似乎已预感到前景不妙,写诗感叹:“一去一万里,千知千不还。崖州何处是,生度鬼门关。”在走到离崖州百里的地方,德宗又下诏赐死,终年五十五岁。
杨炎追随元载,被贬起用为相后从个人恩怨出发,打击报复,并陷害刘晏,引起了人们的不满,遂使卢杞得以施展奸计而罹杀身之祸。
革除弊政,倡行两税法
大历十四年(779年)德宗即位,商议任用宰相,崔祐甫推荐杨炎有文学才干。德宗在东宫为太子时也曾听说过杨炎名声,于是就起用为银青光禄大夫、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他上任不久,就在经济方面进行了重大改革。
按照旧制,凡天下的钱帛均贮存于“左藏”(国库之一),由太府一年分四季上报数额,由比部(掌核簿籍)核实钱帛的收支情况。第五琦担任度支使、盐铁使时,京城中豪绅很多,索取赏赐不加节制,第五琦无法制止。他就上奏朝廷,请将左藏所贮全部贮藏归大盈内库,由宦官来掌管,皇帝也认为如此取用方便。由此“以天下公赋为人君私藏,有司不得窥其多少,国用不能计其赢缩,殆二十年矣”。这样,宦官中掌管内库者有三百多人,他们牢牢地把持着内库。杨炎任宰相后,决心革除积弊,就向德宗奏告说:“夫财赋,邦国之大本,生人之喉命,天下理乱轻重皆由焉。是以前代历选重臣主之,犹惧不集,往往覆败,大计一失,则天下动摇。先朝权制,中人领其职,以五尺宦竖操邦之本,丰俭盈虚,虽大臣不得知,则无以计天下利害。臣愚待罪宰辅,陛下至德,惟人是恤,参校蠹弊,无斯之甚。请出之以归有司,度宫中经费一岁几何,量数奉入,不敢亏用。如此,然后可以议政。”德宗接受了他的建议,下诏:“凡财赋皆归左藏库,用旧式,每岁于数中量进三五十万入大盈,而度支先以其全数闻。”杨炎的奏请政见,得以革除弊政,天下的人都很称赞他。
唐初,征收赋税实行租庸调制,所谓“有田则有租,有身则有庸,有户则有调”。这是以“人丁为本”的赋税制度。到玄宗末年,户籍制度废弛,居民转移死亡,土地买卖,财产变化,久未调查,也未重新登记造册。这时,均田制已遭到破坏,但征税时,官府不管实际情况,只凭旧户籍向乡里按丁收税。安史之乱后,户口削减,按丁收税已无法实行。至此,租庸调制积弊甚久,“天下之人苦而无告”。到至德年间,由于战祸,到处向人民征收赋税,逼迫催促索求,也没有固定标准,官吏巧立名目,随意增加赋税,新旧税接连不断,没有限度。“民富者,率为官、为僧以免课役,而贫者丁多,无所伏匿,故上户优而下户劳。”而征收赋税的官吏借机对百姓进行侵夺,百姓无旬无月不在纳税,因不堪忍受而大多逃亡为浮户,留在本地的百姓百无四五。
为了革除税收的弊病,增加国家的财政收入,并解决对藩镇的军事费用,建中元年(780年),杨炎向德宗建议实行“两税法”。具体办法是:“凡百役之费,一钱之敛,先度其数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不居处而行商者,在所郡县税三十之一,度所取与居者均,使无侥利。居人之税,秋夏两征之,俗有不便者正之。其租庸杂徭悉省,而丁额不变,”德宗采纳了杨炎的建议,可是掌管赋税的官吏反对推行。他们认为租庸调制实行了四百余年,旧制不可轻改。德宗坚信不疑,使之得以贯彻实施。
两税法的推行,在当时确有其一定的优越性,并取得了一定成效。《旧唐书·杨炎传》称:实行两税法“天下便之,人不土断而地著,赋不加敛而增入,版籍不造而得其虚实,贪吏不诫而奸无所取,自是轻重之权始归于朝廷”。两税法与租庸调不同,它“唯以资产为宗,不以丁身为本,资产少者则其税少,资产多者则其税多。”这样就多少改变了贫富负担赋税不合理现象。同时,贵族官僚和商人也要按财产纳税,扩大了纳税面,增加了国家的财政收入。两税法是中国税制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改革,对后世有深远的影响。
其他理财成就
杨炎在理财上的成就,除了创行两税法外, 还有两点值得称道: 其一, 他将皇室财政与国家财政分开; 其二, 他在中国财政史上第一个提出“量出制入”原则, 开中国预算制度之先河。杨炎拜相后, 向德宗恳请:“夫赋税邦国之大本,生人之喉命,天下理乱轻重皆由焉。是以前代历选重臣主之,犹惧不集,往往覆败。大计一失, 则天下动摇。先朝权制,中人领其职以五尺宦竖操邦之本,丰俭盈虚,虽大臣不得知,则无以计天下利害。臣愚待罪宰辅,陛下至德,惟人是恤,参校蠹弊,无斯之甚!请出之以归有司,度宫中经费,一岁几何,量数奉入,不敢亏用。如此然后可以议政,惟陛下察焉。”德宗准炎所请,皇室经费与国家政费遂重新分开,在君主政体下,杨炎能够说动皇帝改变主意充分展示了其勇气和智慧。不但博得当时人的称赞,而且为后世树立了好的先例。
中国古代财政制度,一向遵循量入为出原则,所以在清代以前,中国始终没有产生预算制度。预算制度本质上是量出为入的。杨炎主张“凡百役之费,一钱之敛,先度其数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这里所谓“先度其数”,即是首先确定国家每年各项支出的数额, 然后根据这个数额向人民征收。这样,收支都预先有一定的数额规定,然后按计划进行收支,从而有效防止浮收滥支现象的发生,所谓“量出以制入”,这样做无疑有助于保持收支平衡。虽然他这里提出的“量出制入”只是根据“旧征额数”来确定要征收的税额,做法没有现代意义上的预算制度那样完善,但生在八世纪的杨炎开世界各国预算制度的先河实在难能可贵。
第一折
白云朝朝走,青山日日闲。自家无运智,却道世途艰。自家姓王,排行.第二,人都叫我做王小二。祖居南京人氏,母子二人,别无眷属。家中穷窘,朝趁暮食,烧地眠,炙地卧。有那财主人家,见我这等贫苦,可怜见我与些盘缠,买些柴米度日。今朝出来,遇不着一个人。此处有个员外姓刘,我数番定害他。今日到他家去,若见员外,好歹与我些东西。可早来到门首也。你看我那造物,不见一个人,当门卧着一只恶犬。我拿一块砖头打的那狗叫,必有人出来。你看,我那颓命么,狗也不曾打的着,倒打破了一个尿缸,如之奈何?我则推狗咬了我的腿。妾身乃刘员外浑家。正在家中闲坐,门外怎生大呼小叫的?我试看咱。开了这门,甚么人打破这尿缸来?你这穷弟子孩儿,那一遭不与你些盘缠,你怎么打破我的缸?这娘子好不晓事。你家的狗咬了我的腿,倒还骂我。我不和你闹,等员外出来,和你说话。自家姓刘名平远,祖居南京人氏。平昔好饮的几杯儿酒,爱读的两行儿书,颇有些家私,人都叫我做刘员外。这城里城外,放着几主儿钱钞。今早索钱去来,饮了几杯酒,可早醉了也。正待歇息,不知什么人在门首大惊小怪的,我试看咱。
【仙吕】【点绛唇】杜宇伤春,锦莺啼恨。东风顺,则听的叫唤声频,早将我酒力消磨尽。
【混江龙】我把这衣衫整顿,急煎煎行出卧房门。悠悠的惊了七魂,忽忽的唬了三魂。脚趔趄难支吾荒冗冗,眼朦胧犹兀自醉醺醺。我这里下阶基转影壁亲身问,问一个事从来历,唱叫缘因。
大嫂,你和谁闹哩?你看王小二这穷弟子孩儿,打破我的缸,倒说狗咬了他,他又骂我。大嫂,你自入去,等我问他。兀那王小二,为甚么在门首大呼小叫的,欺负谁哩?员外,你家的狗咬了我的腿,我怎敢欺负你?王小二,我不曾歹看你,我的衣服与你穿,我的钱钞与你使。便我家狗儿咬了你,可也好商量,没来由闹怎的?他是个妇人家,你是个男子汉。你将不中的言语毁骂他,理上敢不中么?小人怎敢毁骂娘子?噤声。
【油葫芦】他是个腰系红裙一妇人,你试议论,有甚事便推天抢地手粘身。你家狗咬了我。你打破我缸,倒说狗咬了你。且休论这两家凭伤损,常言道:男不和女斗。王小二,你先合该笞四十批头棍。你骂了人,倒说你是。你没事哏,没事村,则你那帮闲钻懒腌身分,到宫中也不索取词因。
我若和你一般见识呵。
【天下乐】敢拖到官中拷断你筋,哎!你个乔人,情性村,则你那泼言语赖人不本分。着我待饶来怎地饶?待忍来怎地忍?恨不的莽拳头嘴缝墩。是谁家的狗咬着你来?你家的狗咬着我来。你道我家狗咬着你,众街坊试看咱:若是我家狗咬他,我便写与你保辜文书。若不曾咬着,你便陪我缸来。员外说的是。俺看他这条腿不曾咬着。不是这条腿,是那一条腿。也不曾咬。
【醉中天】谁小二哥休心困,觑两条腿辨清浑。羞的那厮一柄脸通红似绛云,他慌遮掩忙身褪。瞒不过相识街坊众亲,定晴觑认,并无些咬破牙痕。原来不曾咬着,这弟子孩儿这等图赖人。这等恶狗,你养他怎的?
【金盏儿】俺这犬吠柴门,和月待黄昏。只除是盗贼不敢来相近,若是闲人呵。无过是摇头摆尾弄精神。他可也能熬鞭杖打,不弃主人贫。我则理会妻贤先嫁主,这的是恶犬护三村。员外,你轻呵轻君子,重呵重小人,怎将狗比我?我这富汉打死你这穷汉,则苦了几文钱。你说这等大话。我大街上撞见你,一无话说。僻巷里撞见你,我杀了你。好也,这厮不只是说出来,一定做出来。问他要一纸生死文书,一百日以里,但有头疼脑热,都是你,一百日以外并不干你事。做甚么哩?王小二要杀了你,我问他要保辜文书。大嫂,他怎敢杀人?王小二你听者。
【赚煞】你伏低呵自商和,我寻罪责官司问。若不看解劝街坊面分。小后生从来火性紧,发狂言信口胡喷。自评论,口是祸之门,我劝你言同休记恨。减些性粗性蠢,则要你妆痴妆坌,员外,是我的不是了。我与你陪礼,取一瓶儿酒,请员外饮一杯罢。何须你倒擎着酒盏去求人?
钞又不曾讨的,又着员外怪了,讨了我一纸保辜文书。总只是一时间一言语差错,连忙伏低做小,也是迟哩,则我这无钱的真个不好。天那,兀的不穷杀王小二也。
楔子
妾身刘员外的浑家是也。我瞒着员外,和那太清庵王知观有些不伶俐的勾当。我则待所算了员外,急切里无个计策。不想王小二要杀员外,我就问他要了一纸保辜文书。我着人寻王知观去了。这早晚敢待来也道可道,真强盗。名可名,大天明。小道太清庵王知观。这本处刘员外的浑家,俺与他有些小勾当。他着我所算了那员外,争奈无个下手处。他今日着人来叫我,须索走一遭去。来到这门首也。道可道。你来了也。稽首。有件事和你说:前日王小二打破了俺家尿缸,员外闹了几句道:俺这富汉打杀你这穷汉,则苦了几文钱。那王小二便道:我大街撞见你,一无话说。若僻巷里撞见,我杀了你。我就着这事问王小二要了一纸保辜文书。明日员外出城索钱去,你跟到无人去处,将他所算了。我要两件信物:芝麻罗头巾,减银环子。若杀了时来回我的话,咱两个永远做夫妻,可不好也?我知道,凭着俺这等好心,天也与俺半碗饭吃。自家刘员外的便是。城外索钱去来,众兄弟留我多饮了几杯酒。迎着这风,不觉的酒上来了。我下马来,把马拴在树上,我去那柳阴下且歇息咱。
【仙吕】【赏花时】落日西园花正浓,扑面东风酒力涌。全不省上青骢,只记得金钟漫捧,直劝我吃的到喉咙。
【幺篇】你觑那片草浑如蜀锦蒙,残照堪为烛影红,垂柳作帘栊。暂撇下心烦意冗,醉卧绿阴中。我杀了刘员外也。拿着这芝麻罗头巾,减银环子。回大嫂话去来。刘员外娘子,不知是甚么人杀了员外也?众街坊,甚么人杀了俺员外?知道是甚么人?别无仇人,则是王小二,到他家试问咱。早到门首也。好也,你与了我保辜文书,不上十日,就把员外杀了。明有王法,我和你见宫去来。我门也不曾出,可怎么冤我杀了员外?谁人与我做主咱?
第二折
官人清似永,外郎白如面。水面打一和,湖涂成一片。小官本处大尹。今日升厅,坐起早衙,张千喝撺箱。冤屈也。甚么人叫冤屈?拿将过来。当面。告甚么?说你那词因来。妾身是刘平远浑家。当初一日,这王小二打破俺家尿缸,俺员外与他相嚷,说道:俺这富汉打死你这穷汉,则苦了几文钱。王小二道:我大街上撞见你,一无话说。僻巷里撞见你,我杀了你。我就问他要了一纸保辜的文书。不上十日,俺丈夫出城索钱去,被王小二杀死。大人与我做主咱。他口里必律不剌说了半日,我不省的一句。张千,与我请外郎来。当该何在?自家赵仲先的便是,在这府里做着个把笔司吏。正在司房里攒造文书,相公呼唤,须索见咱。哥,定害了你一日酒,肚里疼了一夜。相公你坐着,百姓每看见哩。兀那妇人,你告甚么?告人命事。王小二立了保辜文书,不上十日,在城外杀了俺丈夫刘平远,令史与妾身做主咱。令史可怜见,小人怎敢杀人?你立了保辜文书,不上十日,杀了刘平远。不是你是谁?不打不招。张千与我打着者。我那里受的这般拷打,我屈招了罢。大人,是我杀了刘员外来。他既招了,上了枷,下在牢中去。天那,教谁人救我也?还有芝麻罗头巾,减银环子,不见下落。兀那妇人,你且随衙伺候,明日再问。我且回去,明日再来。令史,咱两个问了这件事,无甚勾当,且回私宅喝三瓯冷酒去来。手执无情棒,怀揣滴泪钱。晓行狼虎路,夜伴死尸眠。我张千今日方才有些儿油水,牢中取出王小二来。脊背打三十杀威棍。哥哥,可怜见。我饶了你,开了门入牢去。关上这门,等我略盹一盹。自家是个庄家,在这望京店住,与俺奶奶两个过日,每日入城卖草。兀那高房子里赊了一担草,今日索也无钱,明日索也无钱,俺奶奶说我换嘴吃了。今日再去索那钱去。可早来到也。青天白日关着门哩。叔待,开门来。呀!提牢官人来了。且慢者,若是官人呵,拽动铃索,可怎生打的门响?叔待,还我草钱来。我正寻你哩。你替我打个草苫儿,我还你草钱。我把这厮赚入牢去。将我的来。叔待,怎生黑洞洞地?怎生你家都是木板上生出人头末?他不咬人么?将草来,我替你打苫子。可早来到也。我拽动这铃索。提牢官来了,这厮可怎生是好?休言语,你但言语,我就打死你。你休要了囚人的钱,放松了他。不敢。拿过王小二来,兀那厮,还有两件赃仗未完。是芝麻罗头巾、减银环子,在那里?哥,我也是屈招了的,委实没有。不打不招,张千打着者。我受不过这打,我招了罢,有、有、有,在萧林城外瘸刘家菜园里井口傍边石板底下压着哩。今日该谁当直?小人当直。则今日你手里要头巾环子,你画了字者。我知道。我这一向不曾查点这囚犯。哥哥,这个不该你管,该胡令史管。这个是甚么贼?这是偷马的。这个是甚贼?这是剪绺的。这个是什么贼。这是泼皮贼。我正要打这泼皮贼。我直打的你认的我便罢。泼皮贼,泼皮贼。你且去,明日来讨草钱。讨您娘的汉子。我草钱也不要了。我把王小二监好了。哥也,放松些儿。则今日取头巾环子走一遭去。哎哟,他又来打我了。我只道是那戴翅儿的,元来是个牛鼻子。好烧饼,香香的。送与你吃了罢。好人,好人,哥,你在那里来?兀那高房子那人家少我一担草钱,今日索也不与,明日索也不与,俺奶奶说我换嘴吃了。今日又去索钱,那人家青天白日关着门,着我叫开门,里头看不见人。我说哥怎生黑洞洞地,他望上一搠,就明明的。他一屋里都是木板上生出人头来的。他着我打草苫儿,正打之间,外厢有人叫门。他慌了,拿过一块板来,上头有个窟笼,套在我脖子上,把我撇倒,教我休言语。则见外面走将一个人来,头上两个翅儿。他说道:拿过王小二来,问他要芝麻罗头巾、减银环子。王小二说:我不知道。天那,把王小二只管打,打的王小二浑身血胡淋刺的。王小二道:有、有、有,在萧林城外瘸刘家菜园里井口边石板底下压着哩。那戴翅儿的团团看转来,问是甚么贼!那人平白地揣与我
个贼名儿,他道我是泼皮贼。哥也,你是聪明的人,你道可有泼皮贼么?呀,这弟子孩儿可去了。我恰似见鬼的,则管说。我也去也。这里便是瘸刘家菜园,我跳过去原来是个牛鼻子。我不是官身,忙赶上打他一顿。这是瘸刘家菜园。这是井口边。赃物有了也。王小二,我倒替你愁哩。早衙清净,人马平安。擎鞭壮士厅前立,捧臂佳人阁内行。沉醉早筵方欲散,耳边犹听管弦声。小官完颜,女真人氏。完颜姓王,普察姓李。幼年进士及第,累蒙擢用,颇有政声,今为河南府尹。此处官浊吏弊,人民顽卤。御赐我势剑金牌,先斩后奏,差某往此审囚刷卷,便宜行事,专一削除滥官污吏,禁治顽鲁愚民。早已赴任三日也。今日升厅,坐起早衙。张千,唤将当该司吏来。理会的。当该司吏,老爷呼唤。张千,唤我怎的?哥哥,这个老爷不比前任的,好生利害。兀那令史,有甚么合佥押的文书,将来我看。文卷在此。这一宗是甚么文卷。在城王小二杀了刘平远,赃仗明白,问成死罪,只等大人判个斩宇,拿出去杀了罢。将一行人解将过来。兀那王小二,到那边不要言语。问着是你杀了刘平远来,你道是,我就拿你出去只一刀杀了,也是伶俐。老夫观察人情,看了王小二不是个杀人的,就中必有暗昧。兀那王小二,你有甚么不尽的词因,我根前实诉者,老夫与你做主。大人,他无词因了也。我待要说来,又打我,也罢,也罢。是我杀了刘平远来,无甚词因。罪人口里既说无甚词因,则管里问他怎的?将笔来判个斩字,拿出去杀坏了者。天那,着谁人救我也?自家姓张名鼎,字平叔,在这河南府做着个六案都孔目。想俺这为吏的人,非同容易也。大凡掌刑名的有八件事。可是那八件事?一笔札,二算子,三文状,四把法,五条划,六书契,七抄写,八行止。这的是书案傍边两句言:一重地狱一重天。翰林风月三千首,怎似这吏部文章二百篇。
【南吕】【一枝花】虽是个判行的旧状词,合干办新公事。出司房忙进步,登涩道下阶址。又无甚过犯公私;把文卷依节次,请新官题判时。先呈与个押解牒文,后押上今拘头佥字。
【梁州第七】我从来甘剥剥与民无私,谁敢道另巍巍节外生枝,我向吓魂台把文案偷窥视,见-人高声叫屈。我这里低首寻思,多应被拷打无地,全没那半点儿心慈。想危亡顷刻参差,端的是垂命悬丝。正厅,上坐着个亻刍亻刍问事官人,阶直下排两行恶哏哏行刑汉子,书案边立着个响珰责状曹司。为甚事咬牙切齿,唬的犯罪人画色如金纸。见相公判个斩字,慌向前来取台旨,便待要血泊内横尸。
张千,这是甚么人?这等叫屈称冤。哥哥,他是王小二,杀了刘员外,赃仗俱明,如今拿出去施刑去也。则他便是在城的王小二?我多听的人说,这厮好生冤屈。张千,你且留人者,等我见了大人,自有个道理。兀那王小二,我这一过去,救的你,休欢喜,救不的你,休烦恼。下官一路上来听的人说,这河南府有个能吏张鼎,刀笔上虽则是个狠偻罗,却与百姓每水米无交。张鼎,你有甚么合佥押的文书,拿来我看。大人,张鼎有合佥押的文卷。既有佥押的文卷,拿将来发落。文卷在此。是那几件你说。
【牧羊关】这的是行恶的供成招伏,这一宗呢?这是打家贼责下口词。这是甚么文卷?这的是远仓粮犹未关支,这一纸呢?这的是再修理道路桥梁,桥梁道路库狱仓廒,都是合管的,便该修理去。又这一宗文卷呢?这的是重盖下仓廒库司。这一宗呢?这的是亲兄弟争田土,这个呢?这的是亲女婿赖了家私。这一宗呢?这的是相斗争商和状,这宗可是甚么文书?大人,立的是打杀人也未检尸。
张鼎,再有甚么文书佥押?别无了,张千收过了者张鼎,我听得你替俺官府每办事的当,又各处攒造文书,一年光景,好生驱驰。与你一个月假限,休来衙门里画卯。赏你一羫芦,十瓶酒,还家歇息去。多谢了大人。哥哥,王小二的事如何?嗨!你看我可忘了。再转去波。张鼎,你转来有何事?大人,张鼎行至禀墙边,见一个待报的囚人,称冤叫屈。知道的说那厮怕死,不知道的则说大人新理任三日,敢错问了事么?张鼎你不知?是,张鼎不知,这桩事该谁管?该赵令史管。赵令史。这事该你管?你也多管?干你甚事;赵令史,借你那文卷来我看。看甚么?你多管事的人。我是六案都孔目,也合教我看这宗文卷。兀那文书,你看,你看。大人,可知王小二那厮称冤叫屈,这文书不中使。怎么不中使?你要买肉吃那?四下里无墙壁。人人在露天里坐衙哩。这上面都是窟笼,又无招伏,无赃仗。这头巾、环子便是赃仗。既有赃仗,可怎生前官手里不结绝?直到如今。因为近日方才追的那头巾、环子出来。你将那头巾来我看。兀的头巾,你看。这头巾放在那里?在萧林城外瘸刘家菜园里井口傍边石板底下压着来。哦,在萧林城外十里田地瘸刘家菜园里井口傍边石板底下压着采。这官司打勾多少时了?这厮坐半年牢也。这官司打勾半年?这头巾是谁取来?是小人去取来。张千,是你去取来?那井是枯井,可是有水的井?是打水浇畦的井。哦,原来是打水浇畦的井。大人,这人情可推看:这头巾在萧林城外瘸刘家菜园里井口傍边石板底下,压着半年也。恰才张鼎接在手里看,落在地下可也染上尘土,休说有水的井。大人寻思波。
【贺新郎】这头巾在菜园坦埋伏许多时,可怎生无半点儿尘丝,一星儿土渍?瘸刘家菜园里井口边大石板压着,怎么得泥来?那更这减银上因何不见生涩?则他这一春雨何曾道是住止?大人寻思波。可怎生黑真真的不动个文字?请先生别勘问,告大人再寻思。这厮每其中敢有暗昧跷蹊事。谁是原告?妾身是原告。兀那妇人,且一壁去。这妇人不是个良人。怎生见得他不是良人?这妇人晴天开水路,无事设曹司。
这事好生暗昧。令史,你敢受他私来?哥也,我若受他一文铜钱,害疗疮。
【牧羊关】我跟前休胡讳,那其间必受私,既不沙怎无个放舍悲慈。常言道:饱食伤心,忠言逆耳。且休说受苞苴是穷民血,便那请俸禄也是瘦民脂。咱则合分解民冤枉,怎下的将平人去刀下死。赵令史,道不的人性命关天关地也。
【隔尾】这的是南衙见掌刑名事,东岳新添速报司,怎禁那街市上闲人厮讥刺。见放着豹子、豹子的令史,则被你这探爪儿的颓人,将我来带累死。赵令史,你怎生这等葫芦提?你说大人葫芦提,我告大人去。大人,张鼎说大人葫芦提。张鼎道谁葫芦提?是张鼎说大人葫芦提。张鼎,你怎道我葫芦提?大人,张鼎不敢。我才理任三日,你道我葫芦提。这三年我不在这里为官。张鼎,王小二杀了刘平远,错问了事,是前官差了,你怎道老夫葫芦提?我今分付你,限三日问成这件事,我的俸钱与你充赏。若问不成呵,我不道的饶了你哩。哎,你个无端老吏奸猾,将堂官一脚蹅踏。若问成了,我将你喜孜孜赐赏加官。若问不成呵,尝我这明晃晃势剑铜铡。你是甚么好外郎?你是甚么好孔目?我不怕你。只等过了三日,看那个试铜铡便是。张千,且将这一行人都收在牢里去,明日勘问。
【黄钟煞】这的是三朝干了千年事,一日难捱十二时。唤公人再传示,要推勘王小二。定头梢卜拶指,为明见费神思,张鼎呵,少不的去司房中恹恹傒幸死。
第三折
王小二,如今张孔目问你哩,看你的造化。且关止这牢门者。自家张鼎是也。今日去牢中勘问王小二,走一遭去也呵。
【商调】【集贤宾】没来山惹这场闲是非,亲自问杀人贼。全不论清廉正直,倒不如懵懂愚痴。为别人受怕耽惊,没来由废寝忘食。则俺那不明白该死的在那里,好教我闷恹恹蹙损双眉。则为我一言容易出,今日个驷马却难追。
【逍遥乐】我为你亲身临牢内,审问虚实,端详就里。可早来到这牢门首也。我拽动这铃索波。这是孔目来了我开开这门,哥哥请进来。张千,拿过王小二来。兀那厮,你从实说来。若说的半句儿差池,稳情取六问三推。休想我等闲间觑面皮,向我行如何支对。也无那八棒十枷,万死千生,都不到一时半刻。
兀那王小二,你有甚么不尽的词因,你从实说。你若是不曾杀了刘员外,你怎么知道这头巾在萧林城外瘸刘家菜园里井口边石板底下压着来?你若说的是呵,我与你辨明。说的不是呵,准备下大棒子者。理会的。告孔目停嗔息怒,听小人慢慢的说一遍。小人母子二人,过其日月。争奈家贫,无计所柰。每日向街市求觅钱钞,回家奉母。当初一日到于刘员外门首,则见个狗儿卧着,不见一个人出来。我待打起那狗叫呵,员外定然去来,乞讨些钱钞。我拿起块砖头来,不想打不着那狗,倒打破他门前尿缸。有员外的娘子出来,将小人千骂穷弟子孩儿,万骂叫化头,小人分说不的。他娘子又叫员外出来,道俺有钱的打死你这穷汉,则费得几文钱。小人便道:俺这穷汉,前街里撞见你,一无话说。后巷里撞见你,敢杀了你。那员外倒不言语,他娘子揪住小人,要了一纸保辜文书。写着道:一百日以里,员外但有头疼脑热抓破小拇指头,也是小人认。一百日以外,不干小人事。不到十日,不知谁人杀了员外,有他娘子将小人告到宫中,三推六问,吊拷绷扒,打的小人受不过,只得屈招了。今日相公判了斩字,着我偿命去。若不是孔目哥哥,那里得我性命来?投至今日,得见孔目哥哥呵,似那拨云见日,昏镜重磨。我这冤枉有那天来高,地来厚,海来深,路来长。我说兀的做甚。小人一一说真实,孔目心下谩评隋。可怜这少吃无穿王小二,怎做的提刀仗剑杀人贼?一个死罪,好小事儿,你就肯招承了?也则是打的慌,我胡攀乱指。你噤声。
【醋葫芦】你道是打的慌胡乱指,不想这头巾在那里,则你那勘时节莫不有甚么外人知?哥也,这是狱不通风,谁敢来,并无人知。取来时不有甚么人见你?是我张千取来的,并无人见。勘时节也无人知,取时节又无人见。这公事深藏着暖昧,好教我左猜右忖没端倪。张千,这头巾当初是你去取来?是我取来。你到瘸刘家菜园里,曾叫那地主和房邻眼同一齐取来么?不曾叫那地主、房邻,我自家跳过墙去取来了。张千,你不曾叫那地主、房邻眼同去取,又是越墙而过。张千,这头巾环子敢是你放在那里?刘员外敢是你杀了么?哥哥,干我甚么事?可知不干你事哩,你则与个不应的状子。怎么把我也问个不应?你看这厮不中用。休说别的,则说这个问事厅,你来我跟前支了多少钱钞?今日也修理,明日也修理,便无那瓦呵,你也买几个草来苫一苫可也好。哦,我想起来了也。张千,你想起甚么来?这等笑?那一日问王小二头巾环子时,有一个卖草的在这里来。
【幺篇】听言绝则我沉默默腹内忧,都做了虚飘飘心上喜,则那的便是图财致命杀人贼。张千你手里要昨日卖草索钱的,快与我拿的那个人来。我拿去。回来。你听言仔细,你若拿不来,不拿来你身上有灾危。
你说你拿去,假若你拿一个平人来,我又不认的。你打与我个模样状儿。
【幺篇】则他那身材儿长共短?我试想着,我记的他是个矮的。画皮儿瘦共肥?是个黄甘甘瘦脸儿。他住居村舍可也近城池?他说住在望京店,我记的他有些苫唇髭髟
力。你把他眉眼口鼻不记的,怎么则有些苫唇髭蹅?请你个司功犹自说兵机。
且将王小二收在一壁者。王小二牢里去。我出的这门来,可着我那里寻那卖草的去?我可索我那草钱去咱。你又来打我,你可还我那草钱来。张千,你来了,你拿的人呢?则这便是。
【挂金索】省可里后拥前推,着他向书案傍边立。祗候人悄语低声。休监押休着他跪。孩儿也,你若说实情呵,我可便买与你个合酪吃。你孩儿肚里正饥哩。我则问你言词,你一句句明支对。
孩儿你姓甚么?我不知我姓甚么。你老子可姓甚么?等我想。哦,我想起来了也,我老子姓李,不知我姓甚么那?你敢也姓李。这们说起来,我倒是个随爷种。俺奶奶说来,我有个舅舅姓张,在这衙门里办事,我没处寻他。孩儿也,则我是你的舅舅哩。则你便是,怪道一个鼻子,和俺奶奶的一般般样那!口退!兀那小张儿,你只管打我。他这个是我舅舅哩。张千休打孩儿。你吃了饭也不曾?我吃了也。你几时吃来?我去年八月里吃来。张千,下合酪来与孩儿吃。孩儿,你曾到这里来么?我这里也曾来。你来这里,曾见甚么人?说甚话来?我不曾听的。张千,休打,休打,下合酪与孩儿吃。我下合酪去。哥,多着上些葱油儿。你出这门时,曾见甚么人来?我出的这门不曾见甚么人,我就家去了。是不曾见人?张干,休打,下合酪去。这舅舅一个好人,这厮只要打我。孩儿也。你那时可曾有人问你甚么来?你则从实的说。我不曾说甚么,也不曾有人问我。张千,休打,休打,下合酪去。我知道。哥,多着些花椒葱油儿。你真个不曾说甚么,不曾见人?道我不曾说,也不曾见人。张千,,休打孩儿。你休努你那嘴波。我下合酪去。没了合酪也。你这厮不中用,既没了合酪,就是馒头烧饼,也买几个来,可也好那。舅舅,你不提这烧饼,我想不起来。你才说这烧饼,我就想起来了。你可想起甚么来?当日我来索草钱,他把我拿进牢里来,着我打个草苫儿。正打着哩,则见外厢有人叫门,这厮也害怕,拿起一块板,上面有一个眼子,套在我脖子上,把我扯倒了,他教我休言语。则见外边走将一人来,头上两个翅儿。刚坐下,拿过王小二来,不知说甚么,把那王小二只管打,打的那王小二浑身上下血胡淋刺的。那王小二道:休打,休打,有、有、有、芝麻罗头巾、减银环子,在萧林城外瘸刘家菜园里井口边石板底下压着。那人道:我多时不曾打点罪人。问张千道:这个是甚么贼!他回是偷马的剪绺的。问到我跟前,这个是甚么贼?那入娘的平白揣与我个名儿叫做泼皮贼。舅舅,你是个聪明的人,你肯做泼皮
贼么?他可放我出去,不知那里走一个人来,和我劈面一撞,撞掉了那厮帽儿,原来是个牛鼻子。哦哥也,我去取头巾时,也撞见个牛鼻子来。孩儿也,那牛鼻子曾问你甚么话来?他问我来,我把王小二事对他说,他就一道烟去了。这桩事都在刘员外的浑家身上,我如今唤的他来,定审问出个实情了也。
【醋葫芦】听言罢他口内词,不由我心内疑,况兼那婆娘颜色有谁及。他莫不共先生平口有些不伶俐?只他两个同谋设计,我十猜八九是真实。张千,着他吃合酪去。张千,你去拿刘平远浑家来。理会的。兀那刘员外浑家,衙门里唤你哩。妾身刘员外的浑家。俺男儿被王小二杀了,众街坊都来与我解闷,饮了几杯散闷酒。有衙门里着人来唤我,不知说甚么?须索走一遭去。这妇人不吃酒来?(旦云)是吃闷解酒来。敢是解闷酒?是众街坊见死了员外,都替我解闷来。
【幺篇】你见这恶哏哏,公吏排,不是我官不威牙爪威,不招承敢粉碎了望夫石。休则管我跟前声支剌叫唤因甚的,大古里脚踏实地,你从来本性我须知。
兀那妇人,你近前来,我且问你。你丈夫是谁杀了来?是王小二杀了他来。敢不是?王小二说是你的奸夫杀了来。你说我的奸夫可是甚么人?你那奸夫,不是俗人是个先生。谁道是和尚来?可知是个先生哩。他可早招了也。那厮被我拿将来了,你如今却要我怎的?我重重谢你。你不知道,那文书上面好生不停当,明明都是你起意谋杀员外,我如今替你逐脱了这桩事,你可怎生相谢我?我送五两银子与孔目大带不吃。你与了赵外郎几个银子?我与了两个银子还说少哩。我如今拿出那厮来,我一桩桩问的来,你便一桩桩都推在他身上,着他替你员外偿了命,你便无事,你可送我几个银子。我送孔目五个银子。既与我五个银子,你画与我个宇儿,我明日好讨。张千,与我牢里取出那厮来。
【后庭花】待推来怎地推,不招承等甚的?当日个指望待同谐老,今日被意中人连累你。你两个待做夫妻,怎当的官司临逼?阻鸾凤两下飞,跪佳人在这里,枷奸夫在那壁。
兀那厮,我问的你是,你便点头。问的不是,你便摇头兀那厮,你听者。
【梧叶儿】他道你先主意,是他先起意来。是谁先起意来?兀那厮,是你先起意来?他说是他来。他道都是你的见识。都是他的见识。兀那厮,是你的见识么?他道和你整二载暗偷期,那里有二载,才半年也。兀那厮,是半年么?他道他三十岁,连自己岁数都忘了。他三十一岁也。兀那厮,是三十一岁么?他道他身姓李。连他自己姓也忘了,他姓王。兀那厮,你姓王么?<正末云)是姓王。他道他曾买与你些东西,他身上道袍,还是我买与他的。你可留他些甚么那?初一十五,图他几个馒头吃。这个也不打紧。兀那妇人你听者。他道是家住在三清观里。
哎呀,不是,是太清庵里王知观。是王知观么?正是王知观。张千,将这妇人打着者。孔目也,我是无罪之人,你安排着公吏唬谁哩?张千,与我打着者。
【金菊香】你道是安排着公吏唬他谁?嗨原来不是他。则被这卖草的庄家瞒过了你。哥哥,合酪熟了么?早哩,早哩。若不是张孔目使些见识,怎能勾详察出虚实,王小二早无事了也。险些儿王小二一身亏。
兀那厮,有了杀人贼也。可是个甚么人?就是那个牛鼻子。既是杀人贼也有了,傻厮,你可去了我这枷者。你明日来讨草钱。讨你娘的头。小人做事忒多磨,偏生遇着张千歹哥哥。两次草钱都不与,刚刚吃得一个大饽饽。张千,你去太清庵里,拿那王知观,一步一棍,打将来者。我知道。早来到也。王知观有么?还我道袍么?口退!衙门里勾唤你哩,行动些。大姐,你怎生在这里?谁唤的你来!张孔目勾将我来。三推六问,诉出实情,我受不的苦楚,从实招了也。丑弟子,你既招了,咱两个死也。兀那王知观,你是出家人,不守戒律,贪恋酒色,败坏人伦,你知罪么?我则知修真养性,不知有何罪?这刘员外是你杀了么?我持斋把素,口诵黄庭道德真经,怎肯持刀杀人?并无此事。这厮不打不招。张千,选大棍子打着者。我受不过这般拷打。罢、罢、罢,我招,我招,是我杀了刘员外来。着他画了字,上了长枷者。张千哥,我招便招了,端的定我什么罪?不打紧,谋杀亲夫,拿到市曹量决一刀,刀过头落,又省得吃饭。是好,是好。一了说碧桃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张千,将这一行人休少了一个,跟着我见府尹大人去来。
【浪里来煞】合立通德政碑,减了些不平气。为头儿对府尹说详细,只教他欠身的立起银交椅。惊杀了两行公吏,凭时节须奏与圣人知。
第四折
王法条条诛滥官,明刑款款去贪残。若道威权不在手,只把势剑金牌试一看。老夫河南府尹,奉圣人命,敕赐势剑金牌,先斩后奏,在此为理。今因王小二杀了刘平远一事,张孔目说老夫葫芦提,老夫就委他问这桩事去了。若问成了,奏知圣人,加官赐赏。若问不成,另行定夺。可怎生不见来回话。左右的,门首觑者,若张鼎来时,报复我知道。理会的。自家张鼎是也。问成了这桩事,领着一行人府中见大人去。论此事非同轻可也呵。
【双调】【新水令】他痴心儿指望结姻缘,全不肯敬大尊养真修炼。那里也清闲真道本,无事散神仙。今日个枷锁身缠,落可便死无怨。
可早来到也。左右,报复去,道张鼎领一行人来见。报的老爷得知,有张鼎领一行人来见。着他过来。一行人过去。你勘问的事体如何?张鼎都勘问明白了也。
【乔牌儿】小人呵,非浪言,这公事何难辨。把从头罪犯供明遍,请大人自发遣。
这桩事我限你三日问成。今日果然第三日,难道这般有准?一日也不多,一日也不少。莫非有些欺弊,瞒着老夫么?小人张鼎怎敢?
【雁儿落】眼见得一行人都在前,整整的三日内成招卷。真不真看便知,赏不赏凭尊便。
【得胜令】呀,也只为人命事关天,因此上不厌细穷研。那一个漏网的何侥幸,那一个无辜的实可怜。我可也非专,只要他一点真情见,端的个无偏,恰便似一轮明镜悬。
这杀人贼还是王小二,不是王小二?不是王小二。是太清庵王知观与刘平远妻因奸通谋,杀了亲夫。少说,少说,杀了刘员外也是我来,和他老婆通奸也是我来。除死无大灾。饶便饶,不饶把俺两口儿就哈喇了罢。大嫂,我和你到阴司下,又无人管,正好的做一对儿美满夫妻,可不自在。兀那张鼎,我还要阎王殿下攀告你来,拿去质辨,不道的素放了你哩。噤声。
【川拨棹】你、你、你,敢昧神天,将平人招罪愆。还待要摆袖揎拳,假泼佯颠,一昧胡缠。谁知道到咱案前,有神通怎施展。
赵仲先,将取过供状来,读与他听者。供状人王知观,系河南府太清庵道士,向与刘平远妻通奸情热。有王小二与刘平远争论,伊妻责立保辜文书。不到十日,刘平远果被杀死东门外柳树下。伊妻告执王小二,追得芝麻罗头巾、减银环子到官,问成抵命。今蒙重勘,系是望京店庄家因入牢打草苫,看见赵令史拷打王小二,审问头巾环子二件藏匿何处,王小二被拷不过,朦胧报称在萧林城外瘸刘家菜园里井口边石板底下。当差张千,即日去取。适知观在外探听,陡遇庄家,得其消息,随将前件往置彼处,刚从菜园跳出,正遇张千。三面质对,俱无异词。委系因奸谋杀刘平远,不干王小二之事。所供是实。
【七兄弟】仲先,向前,读文卷,明明是因奸杀死刘平远。回头儿观觑女蝉娟,早唬的来胆破心惊战。
赵仲先,这桩事可不道你也和他曾有首尾来?
【梅花酒】这都是你弄威权,待积趱家缘,广置庄田,盛买丝绵,因此上葫芦提逞机变。强打挣做质辨,护奸贼坏良善,臭名儿怎揩免。
也只是小的每失于仔细,岂敢玩法?
【收江南】呀,现放着雪花银两是赃钱,把你个好心田翻做了恶心田。今日个勘头巾分解这场冤。此一场冤事,多亏你问出。奏知圣人,加官赐赏,不负你之功也。小人怎敢望赏。也只要全大人体面,方才得公平正直万民传。这桩事我尽知了也。一行人听我下断:奸夫淫妇市曹申明正典刑,将刘员外家私给付王小二管业。赵令史枉法成狱,杖一百流口外为民。老夫罚俸三个月,给赏张鼎。还再具表申奏叙功。加张鼎县令之职。则为荒淫妇恋色倾夫主,贪财汉枉法害平人。我秉正直再理旧文案。显的你清廉吏张鼎勘头巾。
题目赵令史为吏见钱亲
王小二好斗祸临身
正名望京店庄家索冷债
河南府张鼎勘头巾
元日争朝阙,奔流若会溟。路尘和薄雾,骑火接低星。
门响双鱼钥,车喧百子铃。冕旒当翠殿,幢戟满彤庭。
积岁方编瑞,乘春即省刑。大官陈禹玉,司历献尧蓂.
寿酒三觞退,箫韶九奏停。太阳开物象,霈泽及生灵。
南陌高山碧,东方晓气青。自怜扬子贱,归草太玄经。
江亭感秋至,兰径悲露泫。粳稻秀晚川,杉松郁晴巘.
嗟予有林壑,兹夕念原衍。绿筱连岭多,青莎近溪浅。
渊明菊犹在,仲蔚蒿莫翦。乔木粲凌苕,阴崖积幽藓。
遥思伊川水,北渡龙门岘。苍翠双阙间,逶迤清滩转。
故人在乡国,岁晏路悠缅。惆怅此生涯,无由共登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