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hán)翃( hóng)(生卒年不详)登天宝十三载进士第,官至驾部郎中、中书舍人。
在大历十才子里,韩翃和李益也许是最著名的两个。这并非是由于他们的文学造诣,而因为他俩都是传奇里的有名角色。见《太平广记》卷肆捌伍许尧佐《柳氏传》。
韩翃诗笔法轻巧,写景别致,在当时传诵很广。诗多写送别唱和题材,如《韩君平诗集》,《全唐诗》录存其诗三卷。
韩翃诗集里十之八九是送行赠别或者唱和吟咏的诗歌。这类作品在唐代其他名家诗集里所占的比例似乎都没有像他的诗集里那么大。韩翃善于轻巧而具体地预祝旅途顺利,说得古代舟车仿佛具有现代交通工具的速度。淄青侯希逸、宣武李勉相继辟幕府。建中初,以诗受知德宗,得到德宗的赏识,被授予驾部郎中、知制诰等官爵,最后官至中书舍人。韩翃与钱起、卢纶等人号称大历十才子。他作诗兴致繁富,一篇一咏,朝野珍之。
唐朝天宝年间,诗人韩翃(一作翊)羁滞长安,与李生相友善。李之爱姬柳氏,;艳绝一时,喜谈谑,善讴咏,慕翃之才,甚属意焉。李生遂慷慨将柳氏赠翃,并解囊资助三十万玉成二人婚事。翌年,翃得登第,遂归昌黎省亲,暂将柳留长安。适逢安史之乱,两京沦陷。为避兵祸,柳剪发毁形,寄居法灵寺。时翃已被淄州节度使侯希逸辟为书记。及肃宗收复长安,翃便遣使密访柳,携去一囊碎金并写了这首《章台柳》赠之。柳捧金呜咽,答赠了这首《杨柳枝》。但不久柳又遭番将沙吒利劫以归第,宠之专房。及翃随希逸入觐京师乃知其事,肃宗乃下诏断柳归翃 ,夫妻终得破镜重圆。(事载孟棨《本事诗· 情感一》及《太平广记·柳氏传》)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韩翃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柳氏 《吴中先贤谱》 苏 文 编绘
这一段,仍是天宝年间旧事了,韩翃羁滞长安,与李王孙交好。歌宴之间李王孙的爱姬柳氏看中的韩翃,韩翃大概也看中了她,因为这个柳氏也不是一般的女子,虽无张红拂的眼力可以看中身在风尘中的李靖,慷慨与之私奔,倒也不差,首先要容貌不差,据孟棨《本事诗· 情感一》及《太平广记·柳氏传》) 称:“艳绝一时。”这个“一时”赞得就很重了,起码是几年间,可见柳氏容色甚是可观。其次是才情趣味不差,“喜谈谑,善讴咏”,可见是个能说会道,还能来几句诗的解语花。
柳氏为人歌姬却不是妾室。“姬”和“妓”就像“倡”和“娼”一样有根本的区别。基本上可以看做两种职业,两种社会人员。古代达观贵人多养家姬,并以姬容色美好,举止有礼为喜,交往之时,这就是显示自己门第修养的方法之一。简单来说,姬好比家里名贵的器物摆设,可以与客人拿来品评观赏。妓就不同,白居易蓄姬,却不是蓄妓,没有人会在家里养妓女,而妓女一旦被人收纳,就叫做“从良”了,不能说是“妓”。
或许柳氏也是在这样的条件下认识了韩翃,他和他推杯换盏,她出来歌舞助兴。酒宴是催情的重要场合,三杯两盏下肚,无情的也能逢场作戏一把,有情的就更是锦上添花。柳氏纵然比不得红拂胆大,却也是个胆子不小的,眼见得才子当前,情难自禁。眉目之间,公然对别的男人动情,显然动静还不小,被李王孙看出来。
李王孙也是个豪侠似的男子,宽宏大量,不以柳氏“移情”为忤。反而对两人都很负责,回头问清韩翃对柳氏也有意思,开元盛世的尾声,似春光返照之时。人行事性情还是有着盛世的开朗疏豪,李生不但将柳氏赠于韩翃,更慷慨解囊拿出三十万玉成二人婚事。由此可更以断定柳氏绝非李生的妾室,甚至跟他没有一点实质关系。如果柳氏为人小星,即便柳氏眼波欲横,韩翃为了名声也要退避三舍,彼时他正是要入闱的士子,不会傻到因一时爱恋坏了名声。
两人成婚后的第二年,韩翃新科及第,按礼要回老家省亲,他就回昌黎省亲,将柳氏留在长安,一开始看上去,柳氏是属于那种好命的,遇到个开明大方的男主人,又得了个一个风流俊逸少年有成的才子做老公。不料安史之乱起,两京沦陷。这一番兵连祸劫,身历其中的诗人们无不痛苦不堪,老杜的《三吏》、《三别》只是撷取了战乱当中小小事件就足以让人哀叹不止,可见黎民受苦之深。
被留在长安的柳氏呢,虽然她在后来的诗文中丝毫没有提及到自己的辛苦忧惧,但一个柔弱的女子碰上战乱,说怎样担惊受怕都是不为过的,可以依靠的人不在身边,身边又兵荒马乱时时有人死去……说实在的,我很佩服这个女子,在危难时刻,她不像她的外貌那样娇嫩柔弱,而更像空谷幽兰,如何寂寞艰难抓住生机坚持不放弃。她很冷静地剪去长发,穿上缁衣,寄居法灵寺。那种开放,已不是当年在席宴之间的灼然盛开。而是静静地,积聚养分,如昙花那般连根茎里都汁液饱满的等待。诚然。但她的幸免于难,确有天意的成分在,如果当时突然来一伙贼兵洗劫了寺院,一阵切菜瓜似的砍翻在地,她就是再谨言慎行也没用。
战乱中,韩翃流落青州成为节度使侯希逸的幕府书记,与柳氏天各一方。我在想上苍是有旨意降临的。冥冥中,它让很多人失散了。冥冥中它又在牵引着很多人的相聚。人与人之间的相见,就像山和山,水和水之间。很可能蜿蜒就至,也可能终生不至。
等到唐肃宗收复长安,韩翃便遣人到长安四处密访柳氏,并给她送去一囊碎金和一首《章台柳》: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章台柳”三字后人用滥,仿佛只要提笔眼角眉梢就会浮现心领神会暧昧不清的笑容。其实它自韩翃笔下萌生之初还是一身纯净,只是一个男人对妻子的思念而已,只是用来暗喻身在长安的柳氏。而“章台”亦不是娼家聚居之所,它本是战国时所建宫殿,以宫内有章台而得名。秦王曾在此宫接见蔺相如,相如献和氏璧,壮烈之态,千秋仍鲜亮,与淫秽放荡没有一点关系。章台下有街名章台街,旧时常常用来代指长安。而后来,渐渐竟演变成了花街柳巷的代名词。
柳氏捧诗呜咽,深明男人对自己的爱意和怀疑试探。他既担心她的生死安危,又担心她红颜凋零不堪相看,更恐值此兵荒马乱之秋,她己为他人所劫夺占有。他的心肠九曲她都看的明白。爱,是不断怀疑,不断肯定的过程。肯定了韩翃对自己仍有爱意牵念的柳氏心潮起伏,再难像以前那样心如止水地待在寺庙里渡过余生。她开始蓄发等待和韩翃的团聚,但不久即遭番将沙吒利劫持。这次他是真真实实为人小星宠之专房。如果不遇见。如果韩翃不随侯希逸入觐京师,那么,长安的街市上就不会有那么凄凉的重逢和再见。
他在长安的街市上心意阑珊地行走,这曾经繁盛的城市如受伤过重的动物,奄奄一息,静默的舔着自己的伤口。到处离乱萧条,劫后余生的气息过于强烈让人绝望窒息。他的柳氏就在这样的失落里坐着马车轻轻过来。
清风吹动了她车上的帘幔,他们互相得以望见。一别经年,恍若两生。那一瞬韩翃张口结舌失落到无语,如果柳氏流离市井落魄不堪,也许他只有心疼而不会失落。但是他看见华衣美服的柳氏消瘦失意的样子,见她离了自己活的也不差。他会想到我的女人落在了别人的手里,这个人他的权势地位不下于我,可是,我的女人她不快乐。我看出她的不快乐了。——他要证明这个女人仍是需要自己的。
柳氏也看见了他,她于是狠狠地落泪,心里怨恨着造化弄人。擦身而过的瞬间,她给他丢下一个装了口脂的小金盒,包着金盒的锦帕上写有给他的答赠诗《杨柳枝》: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在观望同一件事的角度和用心上,男人和女人迥然不同。韩翃的《章台柳》表现出来的情感是,他对她相思不忘又疑窦丛生。而柳氏答词自比为“杨柳枝”词意凄凉,她对他一样情深意浓念念不忘,却无半点怀疑拷问韩翃的意思,她只是在痛悔,还深深自弃。自己失身藩将,哭泣着告白。此身已适他人。芳华已谢,纵使君来已不堪折了,仿佛,这一切是她的过错。
《杨柳枝》本汉乐府中横吹曲辞,作《折杨柳》.至隋始为宫词.后因白居易之妓樊素善唱《杨柳枝》,时人遂以曲名之,皆为七言四句,与柳氏的《杨柳枝》并非同调.此二首词纯以起句为题,因句法,格律基本相同,故清人万树编《词律》将两词归入同一调《章台柳》之下。韩翃得诗后心意彷徨,手捧香脂痛苦不堪又一筹莫展。他那时还不是皇帝身边的机要秘书,不是红人。未敢轻易得罪藩将,后来得到有侠义心肠的人帮助,对肃宗禀明此事。这一场官司打到皇帝驾前才有个了结,肃宗下诏断柳氏归韩翃,离散多年的两人终于破镜重圆。
相信柳氏回到韩翃身边会得到善待。这个男人他的诗里透出妩媚的气息,不是那种强悍霸道斤斤计较的男人。唐朝也不像以后那么死讲贞节观念。前面说了,后来韩翃的仕途也不错,肃宗朝没有什么大作为,德宗朝却颇受恩宠。至于柳氏是妻是妾都不用计较这点名分了,尽管我一直忍不住在琢磨这个。
重要的是,她与他之间失而复得的情感经历无人可取代。谁丢失了谁,都是损失。
右金石录三十卷者何?赵侯德父所著书也。取上自三代,下迄五季,钟、鼎、甗、鬲、盘、彝、尊、敦之款识,丰碑、大碣,显人、晦士之事迹,凡见于金石刻者二千卷,皆是正伪谬,去取褒贬,上足以合圣人之道,下足以订史氏之失者,皆载之,可谓多矣。
呜呼,自王播、元载之祸,书画与胡椒无异;长舆、元凯之病,钱癖与传癖何殊。名虽不同,其惑一也。
余建中辛巳,始归赵氏。时先君作礼部员外郎,丞相时作吏部侍郎。侯年二十一,在太学作学生。赵、李族寒,素贫俭。每朔望谒告出,质衣,取半千钱,步入相国寺,市碑文果实归,相对展玩咀嚼,自谓葛天氏之民也。后二年,出仕宦,便有饭蔬衣练,穷遐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日就月将,渐益堆积。丞相居政府,亲旧或在馆阁,多有亡诗、逸史,鲁壁、汲冢所未见之书,遂力传写,浸觉有味,不能自已。后或见古今名人书画,一代奇器,亦复脱衣市易。尝记崇宁间,有人持徐熙牡丹图,求钱二十万。当时虽贵家子弟,求二十万钱,岂易得耶。留信宿,计无所出而还之。夫妇相向惋怅者数日。
后屏居乡里十年,仰取俯拾,衣食有余。连守两郡,竭其俸入,以事铅椠。每获一书,即同共勘校,整集签题。得书、画、彝、鼎,亦摩玩舒卷,指摘疵病,夜尽一烛为率。故能纸札精致,字画完整,冠诸收书家。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故虽处忧患困穷,而志不屈。收书既成,归来堂起书库,大橱簿甲乙,置书册。如要讲读,即请钥上簿,关出卷帙。或少损污,必惩责揩完涂改,不复向时之坦夷也。是欲求适意,而反取憀憟。余性不耐,始谋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无明珠、翠羽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遇书史百家,字不刓缺,本不讹谬者,辄市之,储作副本。自来家传周易、左氏传,故两家者流,文字最备。于是几案罗列,枕席枕藉,意会心谋,目往神授,乐在声色狗马之上。
至靖康丙午岁,侯守淄川,闻金寇犯京师,四顾茫然,盈箱溢箧,且恋恋,且怅怅,知其必不为己物矣。建炎丁未春三月,奔太夫人丧南来。既长物不能尽载,乃先去书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画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无款识者,后又去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凡屡减去,尚载书十五车。至东海,连舻渡淮,又渡江,至建康。青州故第,尚锁书册什物,用屋十余间,冀望来春再备船载之。十二月,金人陷青州,凡所谓十余屋者,已皆为煨烬矣。
建炎戊申秋九月,侯起复知建康府。已酉春三月罢,具舟上芜湖,入姑孰,将卜居赣水上。夏五月,至池阳。被旨知湖州,过阙上殿。遂驻家池阳,独赴召。六月十三日,始负担,舍舟坐岸上,葛衣岸巾,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望舟中告别。余意甚恶,呼曰:“如传闻城中缓急,奈何?”戟手遥应曰:“从众。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遂驰马去。途中奔驰,冒大暑,感疾。至行在,病痁。七月末,书报卧病。余惊怛,念侯性素急,奈何。病痁或热,必服寒药,疾可忧。遂解舟下,一日夜行三百里。比至,果大服柴胡、黄芩药,疟且痢,病危在膏盲。余悲泣,仓皇不忍问后事。八月十八日,遂不起。取笔作诗,绝笔而终,殊无分香卖履之意。
葬毕,余无所之。朝廷已分遣六宫,又传江当禁渡。时犹有书二万卷,金石刻二千卷,器皿、茵褥,可待百客,他长物称是。余又大病,仅存喘息。事势日迫。念侯有妹婿,任兵部侍郎,从卫在洪州,遂遣二故吏,先部送行李往投之。冬十二月,金寇陷洪州,遂尽委弃。所谓连舻渡江之书,又散为云烟矣。独余少轻小卷轴书帖、写本李、杜、韩、柳集,《世说》、《盐铁论》,汉唐石刻副本数十轴,三代鼎鼐十数事,南唐写本书数箧,偶病中把玩,搬在卧内者,岿然独存。
上江既不可往,又虏势叵测,有弟迒任敕局删定官,遂往依之。到台,台守已遁。之剡,出陆,又弃衣被。走黄岩,雇舟入海,奔行朝,时驻跸章安,从御舟海道之温,又之越。庚戌十二月,放散百官,遂之衢。绍兴辛亥春三月,复赴越,壬子,又赴杭。
先侯疾亟时,有张飞卿学士,携玉壶过,视侯,便携去,其实珉也。不知何人传道,遂妄言有颁金之语。或传亦有密论列者。余大惶怖,不敢言,亦不敢遂已,尽将家中所有铜器等物,欲走外廷投进。到越,已移幸四明。不敢留家中,并写本书寄剡。后官军收叛卒,取去,闻尽入故李将军家。所谓岿然独存者,无虑十去五六矣。惟有书画砚墨,可五七簏,更不忍置他所。常在卧塌下,手自开阖。在会稽,卜居土民钟氏舍。忽一夕;穴壁负五簏去。余悲恸不已,重立赏收赎。后二日,邻人钟复皓出十八轴求赏,故知其盗不远矣。万计求之,其余遂不可出。今知尽为吴说运使贱价得之。所谓岿然独存者,乃十去其七八。所有一二残零不成部帙书册,三数种平平书帙,犹复爱惜如护头目,何愚也耶。
今日忽阅此书,如见故人。因忆侯在东莱静治堂,装卷初就,芸签缥带,束十卷作一帙。每日晚吏散,辄校勘二卷,跋题一卷。此二千卷,有题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
昔萧绎江陵陷没,不惜国亡,而毁裂书画。杨广江都倾覆,不悲身死,而复取图书。岂人性之所著,死生不能忘之欤。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耶。抑亦死者有知,犹斤斤爱惜,不肯留在人间耶。何得之艰而失之易也。
呜呼,余自少陆机作赋之二年,至过蘧瑗知非之两岁,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矣!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所以区区记其终始者,亦欲为后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
绍兴二年、玄黓岁,壮月朔甲寅,易安室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