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 400篇诗文

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董生举进士,屡不得志于有司,怀抱利器郁郁适兹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

夫以子之不遇时,苟慕义强仁者皆爱惜焉。燕赵之士出乎其性者哉!然吾尝闻风俗与化移易吾恶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邪?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

吾因子有所感矣。为我吊望诸君之墓,而观于其市,复有昔时屠狗者乎?为我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非痴非狂谁氏子,去入王屋称道士。白头老母遮门啼,
挽断衫袖留不止。翠眉新妇年二十,载送还家哭穿市。
或云欲学吹凤笙,所慕灵妃媲萧史。又云时俗轻寻常,
力行险怪取贵仕。神仙虽然有传说,知者尽知其妄矣。
圣君贤相安可欺,乾死穷山竟何俟。呜呼余心诚岂弟,
愿往教诲究终始。罚一劝百政之经,不从而诛未晚耳。
谁其友亲能哀怜,写吾此诗持送似。

漠漠轻阴晚自开,青天白日映楼台。
曲江水满花千树,有底忙时不肯来。


张生手持石鼓文,劝我试作石鼓歌。
少陵无人谪仙死,才薄将奈石鼓何。
周纲凌迟四海沸,宣王愤起挥天戈。
大开明堂受朝贺,诸侯剑佩鸣相磨。
蒐于岐阳骋雄俊,万里禽兽皆遮罗。
镌功勒成告万世,凿石作鼓隳嵯峨。
从臣才艺咸第一,拣选撰刻留山阿。
雨淋日灸野火燎,鬼物守护烦撝呵。
公从何处得纸本,毫发尽备无差讹。
辞严义密读难晓,字体不类隶与蝌。
年深岂免有缺画,快剑斫断生蛟鼍。
鸾翔凤翥众仙下,珊瑚碧树交枝柯。
金绳铁索锁钮壮,古鼎跃水龙腾梭。
陋儒编诗不收入,二雅褊迫无委蛇。
孔子西行不到秦,掎摭星宿遗羲娥。
嗟余好古生苦晚,对此涕泪双滂沱。
忆昔初蒙博士征,其年始改称元和。
故人从军在右辅,为我度量掘臼科。
濯冠沐浴告祭酒,如此至宝存岂多。
毡包席裹可立致,十鼓只载数骆驼。
荐诸太庙比郜鼎,光价岂止百倍过。
圣恩若许留太学,诸生讲解得切磋。
观经鸿都尚填咽,坐见举国来奔波。
剜苔剔藓露节角,安置妥帖平不颇。
大厦深檐与盖覆,经历久远期无佗。
中朝大官老于事,讵肯感激徒媕婀。
牧童敲火牛砺角,谁复著手为摩挲。
日销月铄就埋没,六年西顾空吟哦。
羲之俗书趁姿媚,数纸尚可博白鹅。
继周八代争战罢,无人收拾理则那。
方今太平日无事,柄任儒术崇丘轲。
安能以此尚论列,愿借辩口如悬河。
石鼓之歌止于此,呜呼吾意其蹉跎。


看雪乘清旦,无人坐独谣。拂花轻尚起,落地暖初销。
已讶陵歌扇,还来伴舞腰。洒篁留密节,著柳送长条。
入镜鸾窥沼,行天马度桥。遍阶怜可掬,满树戏成摇。
江浪迎涛日,风毛纵猎朝。弄闲时细转,争急忽惊飘。
城险疑悬布,砧寒未捣绡。莫愁阴景促,夜色自相饶。

夜寒眠半觉,鼓笛闹嘈嘈。暗浪舂楼堞,惊风破竹篙。
主人看使范,客子读离骚。闻道松醪贱,何须吝错刀。


气成云,云弗灵于龙也。然龙乘是气,茫洋穷乎玄间,薄日月,,感震电,神变化下土,陵谷,云亦灵怪矣哉!

云,龙之所能使为灵也;若龙之灵,则非云之所能使为灵也。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失其所凭依,不可欤 !

异哉!其所凭依,乃其所自为也。《易》曰:“云从龙。”既曰:龙,云从之矣。


木之就规矩,在梓匠轮舆。人之能为人,由腹有诗书。
诗书勤乃有,不勤腹空虚。欲知学之力,贤愚同一初。
由其不能学,所入遂异闾。两家各生子,提孩巧相如。
少长聚嬉戏,不殊同队鱼。年至十二三,头角稍相疏。
二十渐乖张,清沟映污渠。三十骨骼成,乃一龙一猪。
飞黄腾踏去,不能顾蟾蜍。一为马前卒,鞭背生虫蛆。
一为公与相,潭潭府中居。问之何因尔,学与不学欤。
金璧虽重宝,费用难贮储。学问藏之身,身在则有馀。
君子与小人,不系父母且。不见公与相,起身自犁鉏.
不见三公后,寒饥出无驴。文章岂不贵,经训乃菑畬。
潢潦无根源,朝满夕已除。人不通古今,马牛而襟裾。
行身陷不义,况望多名誉。时秋积雨霁,新凉入郊墟。
灯火稍可亲,简编可卷舒。岂不旦夕念,为尔惜居诸。
恩义有相夺,作诗劝踌躇。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之;其趋也,或梗之;其沸也,或之。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

乐也者,郁于中而泄于外者也,择其善鸣者而之鸣。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者,物之善鸣者也。维天之于时也亦然,择其善鸣者而之鸣。是故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四时之相推敚,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

其于人也亦然。人声之精者为言,文辞之于言,又其精也,尤择其善鸣者而之鸣。其在唐、虞,咎陶、禹,其善鸣者也,而以鸣,弗能以文辞鸣,又自于《》以鸣。夏之时,五子以其歌鸣。伊尹鸣殷,周公鸣周。凡载于《诗》、《书》六艺,皆鸣之善者也。周之衰,孔子之徒鸣之,其声大而远。传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其弗信矣乎!其末也,庄周以其荒唐之辞鸣。楚,大国也,其亡也以屈原鸣。臧孙辰、孟轲、荀卿,以道鸣者也。杨朱、墨翟、管夷吾、晏婴、老聃、申不害、韩非、慎到、田骈、邹衍、尸佼、孙武、张仪、苏秦之属,皆以其术鸣。秦之兴,李斯鸣之。汉之时,司马迁、相如、扬雄,最其善鸣者也。其下魏晋氏,鸣者不及于古,然亦未尝绝也。就其善者,其声清以浮,其节数以急,其辞淫以哀,其志弛以肆;其为言也,乱杂而无章。将天丑其德莫之顾邪?何为乎不鸣其善鸣者也!

唐之有天下,陈子昂、苏源明、元结、李白、杜甫、李观,皆以其所能鸣。其存而在下者,孟郊东野始以其诗鸣。其高出魏晋,不懈而及于古,其他浸淫乎汉氏矣。从吾游者,李翱、张籍其尤也。三子者之鸣信善矣。抑不知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邪,抑将穷饿其身,思愁其心肠,而使自鸣其不幸邪?三子者之命,则悬乎天矣。其在上也奚以喜,其在下也奚以悲!东野之役于江南也,有若不释然者,故吾道其于天者以解之。


鸟有偿冤者,终年抱寸诚。口衔山石细,心望海波平。
渺渺功难见,区区命已轻。人皆讥造次,我独赏专精。
岂计休无日,惟应尽此生。何惭刺客传,不著报雠名。


韩愈

韩愈(768~824)字退之,唐代文学家、哲学家、思想家,河阳(今河南省焦作孟州市)人,汉族。祖籍河北昌黎,世称韩昌黎。晚年任吏部侍郎,又称韩吏部。谥号“文”,又称韩文公。他与柳宗元同为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主张学习先秦两汉的散文语言,破骈为散,扩大文言文的表达功能。宋代苏轼称他“文起八代之衰”,明人推他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与柳宗元并称“韩柳”,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作品都收在《昌黎先生集》里。韩愈在思想上是中国“道统”观念的确立者,是尊儒反佛的里程碑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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