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宾 2篇诗文

楔子

老汉是绛州龙门镇大黄庄人氏,姓薛,人都叫我是薛大伯。嫡亲的四口儿家属,婆婆李氏。我有一个孩儿,是薛驴哥,学名唤做仁贵,媳妇儿柳氏。俺本是庄农人家,俺那孩儿薛驴哥,不肯做这庄农的生活,每日则是刺枪弄棒,习甚么武艺。婆婆,孩儿往那里去了也?老的,孩儿往街市上去了。等他来时,着他见俺咱。马挂征鞍将挂袍,柳梢门外月儿高。男儿要佩封侯印,腰下长悬带血刀。自家薛仁贵是也。年长二十二岁,在这绛州龙门镇大黄庄居住,一双父母在堂。我不肯做庄农的生活,每日则是刺枪弄棒,习演弓箭,十八般武艺,无有不拈,无有不晓,每日在这河津边射雁耍子。打听的绛州出其黄榜,招聚义军好汉,我有心待投义军去。如今回家禀过父亲母亲,便索长行也。来到门首。父亲、母亲,您孩儿来家也。孩儿,你那里去来?父亲、母亲不知,如今绛州出其黄榜,招聚义军好汉。您孩儿学成十八般武艺,满腹兵书。您孩儿一心要投义军去,不知父亲母亲意下如何?孩儿也,想着俺两口儿,眼睛一对,臂膊一双,则看着你哩。你若投军去了,俺两口儿偌大年纪,倘若有些好歹,可着谁人侍养也?孩儿,你依着父亲言语,不要投军去罢。父亲在上,孩儿闻的古称大孝,须是立身扬名,荣耀父母。若但是晨昏奉养,问安视膳,乃人子末节,不足为孝。今当国家用人之际,要得扫除夷虏,肃靖边疆。凭着您孩儿学成武艺,智勇双全。若在两阵之间,怕不马到成功?但博得一官半职,回来改换家门,也与父母添些光彩。不然,只守着这茅檐草舍,做个庄家,岂不枉了一身本事?孩儿,则要你着志者。你去!你去!罢!罢!罢!既然你要去,婆婆,收拾些银两,与孩儿做盘费。儿也,你一路上小心在意,得官不得官,只要你频频的稍个书信来,休着俺两口儿忧虑者。则今日是个吉日良辰,辞别了父亲母亲,恁孩儿便索长行也。

【仙吕】【端正好】你如今离了村庄,别了乡党,拜辞了年老爹娘。您孩儿此去,定要赤心报国,展土开疆,博个封侯拜将而回。父亲放心者。你待要,忘生舍死在这沙场上。则你那雄赳赳气昂昂,身凛凛貌堂堂。知甚日得还乡?哎!儿也,休教您这两口儿斜倚定门儿望。大哥,妾身在家,情愿替你侍养公婆,你放心的自去。妾身送你出这柴门外也。大嫂,堂上无人,你自回去,侍奉公婆,不必送我。我今日远去投军,惟愿你孝顺双亲。虽然是芳年连理,为功名只得离分。

第一折

独据辽东一小邦,大唐休怪不归降。随他百万英雄将,谁敢偷窥鸭绿江?自家高丽国王是也。俺国自箕子受封以来,传至孤家,世守高丽,雄称辽左。自俺高丽以东,还有一十六国,都与大唐年年进贡,惟有俺这一国,不顺大唐,可是为何?只因俺国陆有天山,水有鸭绿,极其险隘,只消一人把守,随你大唐百万军马,不能飞越。近来手下得一员大将,姓葛名苏文,官封摩利支,他有万夫不当之勇。闻的大唐家死了秦琼,老了敬德,无甚英雄猛将。今拨与摩利支十万军马,直至鸭绿江白额坡前下寨,打将战书去,单搦大唐名将出马。若杀的俺家过,俺家情愿随着一十六国,与大唐家年年进贡。若杀俺家不过,俺为上邦,他为下邦,要他反来进贡于俺,有何不可?摩利支那里?自家葛苏文便是。郎主呼唤,须索见来。大王,唤小将有何事干?摩利支,唤你来不为别事。孤家闻知大唐死了秦琼,老了敬德,无甚英雄猛将。今拨与你十万雄兵,直至鸭绿江白额坡前下寨,打将战书去,单搦大唐名将出马。则要你得胜成功,自有加官赐赏也。得令。则今日领十万人马,直至鸭绿江白额坡前,单搦大唐名将出马,与某交战。大小三军,听吾将令。奉主命统领雄兵,白额坡扎寨屯营。料唐家无人出马,包的个千战千赢。摩利支此一去必然成功也。孤家不免点起倾国人马,随后接应,走一遭去来。少年锦带紫貂裘,铁马西风衰草秋。凭仗手中三尺剑,会看谈笑觅封侯。老夫姓徐,名世勣,字茂功,祖贯曹州离狐县人也。辅佐大唐,官拜军师英国公之职。因为辽东摩利支索战,有总管张士贵领兵与他交锋,在于鸭绿江白额坡前,张士贵大败亏输。有一白袍将出马,三箭定了天山,杀退辽兵,班师回朝。奉圣人的命,着老夫在元帅府论功升赏。那张士贵还说是他的功劳。有一小将薛仁贵,又说他的功劳。未审虚实,已曾着人唤二将去了。令人辕门首觑者,若二将来时,报复我知道。理会的。我做总管本姓张,生来好吃条儿糖。但听一声催战鼓,脸皮先似蜡渣黄。某乃总管张士贵是也。自领军与摩利支交战,倒也不见得便输与他。那知正战中间,忽地飞出一把刀来,惊的我这魂不在头上,就拨转马头,一辔兜跑了。若不是白袍小将薛仁贵出马,那里有我的性命来?如今薛仁贵三箭定了天山,杀退了摩利支,本都是他的功劳。那个看见?我则是赖了他的。我已将这功劳报过圣人。如今
着徐茂功与杜如晦在元帅府论功升赏,须索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也。令人报复去,道有总管张士贵下马也。喏!报的军师得知,有张士贵下马也。喏!报的军师得知,有张士贵来了也。着他过来。总管,当日三箭定了天山,是谁的功劳?军师,若不是我张士贵,那高丽家怎便降伏?这一场厮杀,三箭定了天山,退了摩利支,都是我张士贵的功劳。除了我老张,还有那个?敢不是你的功劳?有人说是一个白袍小将薛仁贵哩。好说,都是我的功劳,那一日是我穿着白来。我不信。令人,与我唤将薛仁贵来者。薛仁贵安在?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方知定远多奇相,不在区区笔砚间。某薛仁贵,自从拜别父母,投了义军,跟随着总管张士贵,前往高丽国,被某当住海口,三箭定了天山,杀退摩利支,班师回朝。今日在元帅府定夺功劳,加官赐赏。军师呼唤,须索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也。令人报复去,道有薛仁贵在于门首。喏!报的军师得知,有薛仁贵来了也。着他过来。军师,呼唤薛仁贵有何差遣?当日三箭定了天山,杀退摩利支是谁的功劳?当日三箭定了天山,杀退摩利支,都是我薛仁贵的功劳。也则不这件,一总过海平辽,有五十四件大功,都被张士贵赖了。今日不是军师问呵,仁贵也不敢说。军师与仁贵做主咱。张士贵,你就要混赖他的功劳,这个岂是小事,好混赖的?但不知当日谁监军阵来?当日有杜如晦大人监阵来。军师不信,只请将监军来,便知这个端的。令人,与我请将杜如晦监军来者。理会得。老夫姓杜名如晦,字克明,祖居京兆杜陵人也,与房玄龄共管朝政。谢圣恩可怜,加老夫为兵部尚书蔡国公之职。今因高丽国不尊朝命,侵犯边境,圣人遣将出师东征问罪。有一白袍小将,乃是薛仁贵,三箭定了天山,将摩利支杀退,这个功劳端非小可。今有徐茂功在元帅府,令人来请,想必是定夺功劳一事。俺看了摩利支那般英勇,若不是薛仁贵,谁人杀的他退也呵?

【仙吕】【点绛唇】恰便似猛虎当途,甚人敢拒?有一个白袍卒,奋勇前驱,直杀的他无奔处。却被那总管张士贵要混赖薛仁贵的功劳。这是老夫在阵面上亲目所睹,怎生好混赖也?

【混江龙】那厮每杀人可恕,将别人功绩强糊突。贪着个一时爵赏,使出这百计赃诬。则问你九里山前都是谁的力?比及凌烟阁上倒把恁来图。我待要叩金阶款款的明开去,着甚来论黄数黑,也则是恶紫夺朱。

说话中间,可早来到元帅府也。令人报复去,道有杜监军来了也。喏!报的军师得知,杜监军来了也。道有请。英公,唤老夫有何事来?无事也不敢相请。当日三箭定了天山,杀退摩利支,这两年功劳,只有蔡公监着军阵来,必然看的明白。如今张士贵认做他的,薛仁贵又说是他的,老夫一时难以遥断,请蔡公是说一遍咱。这都是薛仁贵的功劳也。众位大人在上,今日聚集文武官员在此,这一场厮杀,若不是我张士贵,谁近的摩利支?只三箭定了天山,杀退了摩利支,明明都是我的功劳,如今可为甚么倒拿去赏了那薛仁贵?张士贵,都是薛仁贵的功劳,你怎生混赖他的?监军爷,你做个明辅。当日个过海平辽时,我薛仁贵有五十四件大功,都被张士贵赖了。监军爷,可怜与仁贵做个证见咱。

【油葫芦】当日个鸭绿江边列阵图,众位大人在上,你就说这一场三箭定了天山,不是张士贵的,却是谁的功劳来?现对着这文共武,三箭定了天山,此功最大。您二将争竞,未知是谁的功劳也?这是老夫亲目所见,委实是薛仁贵的。则他这定大山三箭若连珠。我是个总管的官,堪上功劳簿。那薛仁贵不过马前小卒,他怎么上的功劳簿?哎!不索你个将军争竞功劳簿,抵多少凤凰《在梧桐树薛仁贵走到高丽地面,就生了一身疥疮,每日则是挠痒,几曾厮杀来。只他寸箭皆无,他有甚么功劳?那薛仁贵有十大功,你可也寸箭无,你待做赵高妄指秦庭鹿,怎不去学龙伯钓鳌鱼?不是我张士贵夸口,那个似我这等?骑的劣马,拽的硬弓;吃的冷饭,嚼的憨葱;若有好酒,打上三钟。俺真个是铁挣挣的好汉子哩。

【天下乐】敢待卖弄你这英雄大丈夫,准也波如。自窨付,可甚的养由基善穿杨百步馀?那薛仁贵到的高丽地面,则去扑蚂蚱,摸螃蟹,掏促蜘,几曾会甚么厮杀来?是谁人领着大军?是谁人统着帅府?你不要说嘴,您都有甚么功劳在那里?则你道波。那一个无功劳的请俸禄?

论着我文通《三略》,武解《六韬》,不如那一个?噤声!

【那吒令】论着你这文呵,怎的如管仲和鲍叔?论我的武呢?论着你那武呵,怎如的周瑜鲁肃?论我的智量呢?论着你智量呵,怎如的卧龙也那凤雏?论着我兵书战策,揣着一肚子。我久后还要拜相封侯做大大的官哩。遮莫似张子房,辞朝待要归山去,再习些战策兵马。

我是个总管之职,倒不如庄家的农夫,做小卒儿出身的?偏我这等颓气,我怎么肯伏?

【鹊踏枝】你道他是农夫,做军卒,想那诸葛亮呵,偏不曾隐迹南阳,乐意耕锄。他后来却怎的?命通也逢着帝王,一年间三谒茅庐。

诸葛亮锄田刨地,刘先主织席编履,那等的人,题他做甚么?自古忠臣良将,都出寒门。我再说一个与你听者。

【寄生草】想当日韩元帅,乞食那漂母。若不是萧何举荐元戎做,则那汉王怎把重瞳蹙?显见的忠良多在寒门出。监军大人,依着我只将薛仁贵革了他军,赶回家去,仍旧种田,才称了我心也。则你这筑沙堤推倒了紫金梁,怎如他沤麻坑扶立的擎天柱?

军师在上,监军爷所见不差,怎么将我的功劳填在张总管名下?枉了唐天子这般神圣,也还上明不知下暗哩。住!住!你两个将军休闹,蔡公若要定夺这功劳,可也容易,我如今推出红心垛子,上面安一文金钱,离一百步远放下垛子。着他每人射三箭。若射中金钱,便将三箭定天山的功劳,填在他名下,加官赏赐。射不中金钱的,停职罢俸,打为庶民。英公也说的是。你如今着我与薛仁贵射这金钱垛子?敢问军师大人,射着的可是怎生?射不着的可是怎生?当初上凌烟阁的,都不曾会射这垛子。薛仁贵,你则平心着。我的功劳,你要赖了我的。又着我射垛子。你先射去。英公,且看他两个射箭,便见虚实也。

【金盏儿】你两个较赢输,辨实虚,只今日要见个明白,方好论功行赏也。这的是功劳簿上无差误。射不着金钱的,罢官卸职;射着金钱的,着他衣紫腰金哩。射不着罢官也那卸职,射着的玉匠带上挂金鱼。射不着的打为庶民,射着的着他位列三公之上。射不着的苫庄三顷地,扶手一张锄。射着的稳情取门排十二戟,户列八椒图。

如今推出红心垛子去。您见那垛子上一文金钱么?每人射三箭比试咱。军师说的是。将弓箭来,我射三箭。报的军师得知,薛仁贵三箭都中红心垛子也。好将军,射中金钱也。张士贵,可该你射三箭。他射了么?他的射法,是和我一般的。不必多说,你射三箭者。我说当初上凌烟阁的都不曾会射这垛子。薛仁贵,你则平心着。我的功劳,你要赖了我的,又着我射垛子。也罢,我射!我射!推出垛子去。看垛子哩。这垛子有多远。则有一百步远。你再退七八十步来。忒近了。你便再近了些。我若射的着,我就是你的儿子。令人,将弓箭来。我做了三十年总管,到不知道这张弓原来这般硬。我发箭也着。射不着。不是不着,这垛子忒远了。等我再射。着。射不着。又不着。这弓不是我的弓,我那张弓力打三升半米。我再射。着。又不着。何如?我说射不着么。哦!都射不着。令人,拿下张士贵者。理会的。奉圣人的命,因为二将争功,着老夫在此元帅府定夺。原来张士贵混赖薛仁贵的功劳,按军令本当斩首,姑免项上一刀,打为庶民百姓,苫庄三顷地,扶手一张锄。令人,与我抢出去。理会的。薛仁贵本等是个庄农,倒着他做了官。我本等是官,倒着我做庄农。军师好葫芦提也。罢!罢!罢!如今只有他的说话,没我的说话。我做总管忒心凶,今朝罢职做庄农。我也再不习他黄公三略法,到的家里则把豆腐酒儿呷三钟。今日功罪已明,老夫须回圣人的话来。若不是监军大人,小将岂有今日?此恩异时必当重报。不枉了好将军也。

【赚煞尾】也不负了你血染战袍红,镫藏着征靴绿,那一枝方天戟超今越古。看这赖功贼容颜如粪土,出辕门豕窜狼逋。怎知你喜都都,后拥前呼,那里也一将功成万骨枯。量小将有甚功劳,感蒙监军大人这般抬举。则为你外疆展土,拿云握雾,托赖着圣明天子百灵扶。

薛仁贵,为你多有功劳。三箭定了天山,平了高丽国。奉圣人的命,加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望阙谢了恩者。多谢军师大人抬举。元帅,圣人赐你御酒三杯。令人将酒过来。军师大人,小将不会饮酒。圣人的命,谁敢推辞?元帅满饮此杯。既是圣人的命,小将饮这酒者。哎哟!我醉了也。元帅醉了,睡着了也。令人。休大惊小怪的。等元帅觉来时,报复我知道。老夫且回后厅去者。薛仁贵也,我离家十年光景,一双父母,年高无人侍养。我则今日私离了边庭,带领数十骑轻弓短箭,善马熟人,回家探望父母走一遭去。则为我三箭成功定太平,官加元帅镇边庭,十年不作还乡梦,愁听慈乌天外声。


第二折

老身是薛驴哥的母亲。自从我那孩儿投义军去了,可早十年光景也,音信皆无,俺两口儿年纪老了,多亏杀媳妇儿侍奉。吃了早起的,没那晚夕的。烧地眠,炙地卧。眼巴巴不见孩儿回来,不知有官也是无官。哎哟!薛驴哥儿也,则被你思想杀我也。某薛仁贵,还家探望父母去,可早来到也。兀的不是我家里。开门来!开门末!是谁唤门?我开开这门。官人,你是谁?则我便是薛驴哥。儿也,则被你想杀我也。待我唤你父亲来。薛大伯!薛大伯!

【商调】【集贤宾】是谁人吖吖的叫一声薛大伯?是我叫你来。哦!我则道又是那一个拖逗我的小乔才。我行不动前合也那后偃,我立不住东倒波西歪。折倒的我来瘦恹恹身子尪羸,忧愁的我干剥剥髭髭斑白。则俺那投军去的孩儿,哎哟!知他是安在哉?我便是那铁石人,也感叹伤怀。你不能勾掌六卿元帅府,哎哟!儿也,你可只落的定一面远乡牌。

不知我那父亲,老的怎生般一个模样哩?

【逍遥乐】哎哟!儿也,自从您投军出外。我每日家少精也那无神,失魂丧魄。哎哟!儿也,知他那里日炙风节,博功名苦尽甘来。我也只指望你一箭成功把门户改,光显随祖宗先代。我如今无亲无眷,无靠无捱,哎哟!儿也,每日家无米无柴。婆婆,你唤我做甚么?老的也,你动不动烦天恼地。这般啼哭做甚么?我恰才唤你,你可在那里来?我在庄东里吃做亲的喜酒去来。老的也。我往庄东里吃喜酒去,可是谁家的女儿招了谁家的小厮?你说一遍咱。婆婆听我说者。

【梧叶儿】刘大公家菩萨女,招那庄王二做了补代,则俺这众亲眷插鐶钗。他家那女儿,曾拜你来么?婆婆,你可早题起我来也。他先拜了公公、婆婆、伯伯、叔叔、婶婶、伯娘,到我根前恰待要拜,则听的道:住者。可则到我行休着他每拜,我道您因一个甚来?则他家老的每倒不曾言语,那小后生每一齐的闹将起来道:你休拜那老的,他则一个孩儿投军去了十年,未知死活。你拜了他呵,可着谁还咱家的礼?则被他这一句呵。道的我便泪盈腮,哎哟!驴哥儿也,则被你可便地闪杀您这爹爹和奶奶。

老的也,你欢喜咱。薛驴哥来了也,在那里?孩儿,拜你父亲来。父亲,您孩儿回家探望父母来也。生忿贼,真个来了。婆婆,我打这厮咱。孩儿才来家,怎生便打?老的也,息怒些儿波。

【后庭花】割舍了一不做二不该,婆婆放手。老的也息怒。我打这厮千自由百自在。驴哥,你去了几时也?您孩儿去了十年光景也。你从那二十二上投军去,你怎生三十三岁上恰到来?父亲,您孩儿尽忠,便不能尽孝也。你那一日离庄宅,登紫陌,绛州城气概,龙门镇施手策。你道把家门即便改,谁承望又过了十数载。

【双雁儿】恰便似送曾哀赵藁不回来。哎哟!儿也,我则道父子每,相间隔,不想想孩儿也,俨然在。做娘的筋力衰,做爹的发鬓白。

父亲母亲不知,您孩儿不是明明白白的回家来。我私自离了边庭,探望父母。我便要去也。婆婆,管待孩儿哩。老的也,将甚么管待孩儿那?

【醋葫芦】你将那酒去买,鸡快宰。老的也,着些甚么买那酒和鸡来?你与我店东头折当了那一对旧麻鞋。便买些小酒食也醉不的他,驴哥儿酒量大哩。你道是薛驴哥酒量儿宽似海,婆婆,有!有!床底下还有那二升家的乔麦。哎!儿也,知他是甚风儿足律律,吹你可兀的到家来。

兀的不是薛仁贵?听圣人的命,因为你不理军事,私自还家,圣人着我拿你回朝定罪。左右与我将薛仁贵执缚定者。似此怎了?父亲,着谁人救我也?

【幺篇】则见他怕撇撇开圣旨,早唬的来黄甘甘改了面色。令人两边摆着,休着那老的上前来。儿也。则见他恶哏哏的公吏两边排,则除是南海救苦难观自在。打开那老的,休着他劫夺了。唬的我磕头也那礼拜。大人。你饶过俺孩儿一命不强似把万僧斋?

令人快与我拿了去者。父亲、母亲,您孩儿顾不的你了也。

【浪里来煞】把孩儿扑碌碌推出门,抢出去杀坏了罢。眼睁睁的要杀坏,空教我心劳意攘怎支划?执缚定着,休走这厮也。我只见麻绳背绑教他难挣坐,养谁来把孩儿耽待?哎哟!儿也,咱要相逢,则除是九重天将这一纸赦书来。

你休推睡里梦里。一觉好睡也。嗨!原来是南柯一梦,唬杀我也。我恰才饮了三怀酒醉了,偶然睡着,一梦中直到家乡,见我一双父母,如此贫穷苦楚。天那!我何日能勾相见也?老夫徐茂功,不知薛仁贵在前厅上为何烦恼?我须索问个缘故。呀!元帅为何烦恼?敢嫌官职小么?军师大人,不嫌聒絮,听小将慢慢的说一遍咱。从小长在庄农内,一生只知村酒味。皇封御酒几曾闻,吃了三杯薰薰醉。一灵真性到家乡,正和父母同欢会。门首忽听大叫呼,传宣总管张士贵。道我私自离边庭,奉命差他来问罪。将咱反绑至阶前,一刀劈得天灵碎。不觉惊回一梦醒,刮在帅府前厅睡。遥望家乡安在哉?想起父母痛流泪。告你个开疆展土老军师,可怜见背井离乡薛仁贵。原来是这般。我与你奏知圣人。着元帅衣锦还乡。就将俺女孩儿赐你为妻。一同见你父母去。夫荣妻贵,共享天恩。可不好也。谢了军师大人。不敢久停久住,将着黄金百两,御酒千瓶,回家见父母,走一遭去来。只因你三枝箭定了天山,敕赐与黄金印拜将登坛。当日个哭啼啼抛离父母,今日个笑吟吟衣锦荣还。

第三折



【双调】【豆叶黄】那里,那里,酸枣儿林子儿西里。俺娘着你早来也早来家,恐怕狼虫咬你。摘枣儿,摘您娘那脑儿。你道不曾摘枣儿,口里胡儿那里来。张罗,张罗,见一个狼窝,跳过墙啰,唬您娘呵。

伴哥,咱上坟去来,你也行动些儿波,你也等我一等儿波。今日正是寒食。好个节令也呵。

【中吕】【粉蝶儿】正值着日暖风微,一家家上坟准备。准备些节下茶食,菜馒头,瓢漏粉,鸡豚狗彘。这的是甚所乔为,直吃的恁般沙势。

【醉春风】可不的失掉了鑞钗錍,歪斜着油髟狄髻。

上坟的须有许多人,也不似你!你!吃的个行不是行,立不是立,醉了还醉。

伴哥。俺看田苗去来。行动些儿。你见么,远远的不知甚么人来了?伴哥,兀的不一簇人来了,唬杀我也。

【十二月】敢则是一簇簇踏青拾翠,一攒攒傍陇寻畦。俺只见一道儿红尘荡起,某乃薛仁贵是也。摆开头踏慢慢的行。元来的一骑马闪电奔驰。一从使都是浑身绣织,一将军怎倒着缟素裳衣?

【尧民歌】呀!莫不是空中降下雪神祗?兀那庄家,你住者。他叫一声雄吼若春雷。你休慌,我要问你句话哩。唬的我心儿胆儿急獐拘猪的自昏迷,手儿脚儿滴羞笃速的似呆痴。禁也波持,身躯怎动移,我可便不待酒佯妆醉。

兀那厮,我问你咱。

【上小楼】蓦听的人言马嘶。威风也那猛势。唬的我战战兢兢,慌慌张张。只待要哭哭啼啼。这一壁那一壁,怎生逃避?好着我磕扑的在马前跑膝。兀那厮,我问着你,您休推东主西的。小人怎敢?

【满庭芳】怎敢道是推东主西?我则怕言无关典,话不投机。你可是土居也?可是寄居?当着甚么差徭?孩儿每在龙门镇民户当夫役。您成群打伙,在这里做甚么哩?今日正百五寒食,上坟的都是同乡共里,吃酒用瓦钵和这磁杯。怕官人待要来敛科税,我去村头行报知。官人也你但道的我便依随。

我问你东庄里薛大伯家,有个孩儿是薛驴哥,你认得他么?孩儿每认得他,认的他。

【快活三】俺两个也曾麦场上拾谷穗,也曾树梢上摘青梨。也曾倒骑牛背品腔笛,也曾偷的那生瓜来连皮吃。

既然你和薛驴哥是相识朋友,他从小里习学甚么艺业来?

【迓鼓儿】他、他、他,从小里,他、他、他,不务老实。便把那枪儿棒儿强温习,偏不肯拽把扶犁。常只是抛了农器演武艺,就压着那-班一辈。与他副弓箭能射,与他匹劣马能骑,更使着一条方天画戟。他那一双父母,如今有甚么人侍养他?你说一遍,我是听咱。他那老两口儿年纪高大,则有的这个孩儿,可又投军去了十年光景,音信皆无。做父母的在家少米无柴,眼巴巴不见回来,好不苦也。

【鲍老儿】不甫能待的孩儿成立起,把爹娘不同个天和地。可不知他在楚馆秦楼贪恋着谁?全不想养育的深恩义。可怜见一双父母,年高力弱,无靠无依。那厮也少不的亡身短命,投坑落堑,是个不长进的东西。

兀那厮,你也还认的那薛驴哥么?孩儿每怎么不认的他?我若见了他呵,去他那鼻凹里,直打上五十拳。兀那厮,抬起你那头来,睁开你那眼,则我不就是薛驴哥那?早是你,孩儿每也不曾说甚么哩。你也骂的我勾了也,您不知我如今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奉圣人的命,着我衣锦还乡,家中见父母去也。

【耍孩儿】则你那老爹娘受苦你身荣贵,全改换了个雄躯壮体。比那时将息的可便越丰肥,长出些苫辱的髭髟

力。我才咒骂了你几句,你权休怪,也是我间别来的多年把你不认的。我不怪你,恕下官不下马也。哎!你看他马儿上簪簪的势,早忘和俺掏斑鸠争攀古树,摸虾蟆混入淤泥。自我投义军之后,我一双父母,怎生般过活?你再说一遍,与我听咱。

【一煞】你娘可也过七旬,你爹整八十,又无个哥哥妹妹和兄弟。你爹也曾苦禁破屋三冬冷,您娘也曾拨尽寒垆一夜灰。饿的他身躯软,肝肠碎。甚的是肥羊也那白面,只捱的个淡饭黄虀。

俺父亲母亲,也曾思想我么?

【煞尾】他从黄昏哭到明,早辰间哭到黑,哭你个离乡背井薛仁贵。则你那一双父母,朝暮倚着柴门,望那驴哥儿。知道几时回来,兀的不艰难杀了也。可怜见你那年老的爹娘盼望杀你。

原来我一双父母,受如此般苦楚。我不敢久停久住,只索赶回家中,见父亲母亲去者。辽左回来荷主恩,黄金百两酒千尊。归家手奉双亲寿,可比农庄胜几分。


第四折

老夫杜如晦是也。自从薛仁贵杀退辽兵,三箭定了天山,班师回朝,加为兵马大元帅,将徐茂功的女孩儿赐与薛仁贵为夫人。着他衣锦还乡。今奉圣人的命,着老夫赍敕传示徐茂功,直至绛州龙门镇,与薛仁贵一家儿封官赐赏。早将这敕书送与茂功去了,老夫不敢久停久住,须索回圣人话去也。则为那薛仁贵跨海征辽,鸭绿江累建功劳。赐黄金回家庆寿,加封赠重取还朝。老汉薛大伯的便是。婆婆,孩儿投军去了,十年光景,音信皆无,不见回家,怎生是了?都是你个老的来,你放着他投军去了,你今日受艰难呵,说甚么?老的也,我昨夜做个梦,梦见孩儿得了官,不知可有这福分哩?婆婆,梦是心头想。孩儿也,你得官不得官,你早些儿来家。兀的不盼望杀我也呵。

【双调】【新水令】我为你个养家儿哭的眼睛花,哎!则从你去家来我可便放心不下。儿也,你若不是多时归地府,怎十载滞天涯?甚的是出入通达,好教我这烦恼甚时罢。

老的,他世不回来了也,你烦恼怎么?我且歇息咱。老的,你且歇息,我柴门首是看觑咱。我薛仁贵早来到家门首也。左右,与我接了马者。兀的门前不是母亲也。那壁来的官人你是谁?休唬我婆子也。母亲,认的您孩儿薛仁贵么?今日得了官来家也。可知是孩儿薛仁贵,我报复您父亲去。老的也。你欢喜咱,孩儿得了官来家也。是真个?婆婆,俺出这柴门是看咱。谁是薛仁贵?则我便是薛仁贵。受您孩儿几拜。

【殿前欢】俺孩儿便得来家,你看他参随人马甚头踏?您孩儿不觉的去了十年光景也。这十年光景成虚话,可是真假。疑怪这灵鹊儿噪晚衙。喜蛛儿在檐前挂,魂梦儿撇不下。我数日前笃速速眼跳,昨夜里便急爆灯花。

您孩儿三箭定了天山,杀退摩利支,加我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敕赐英国公的女孩儿招我为婿。今日衣锦还乡,探望父母来。小姐,你拜我一双父亲咱。公公婆婆,受媳妇儿八拜咱。哦!你是英国公小姐,兀的不折杀老身也。俺今日父子夫妇团圆,公婆大人请坐,受媳妇儿拜贺者。孩儿也,这十年光景,多亏了媳妇儿侍来俺老两口儿也。

【甜水令】我经了些冉冉年华,萧萧冬月,炎炎的那长夏,盼的我心切切眼巴巴。这其间干运供给,执虀捥菜。缝衣补衲,多亏你这柳氏浑家。大嫂,这十年间多亏了你侍养我一双父母。小姐,我和你拜谢柳氏咱。姐姐,多亏了你侍奉公婆,受您妹子几拜。小姐也,我则是个庶民百姓之女,你乃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请自稳便。媳妇儿,从今以后,您两个也不要分甚么前后,也不要分什么大小,只做姊妹称呼,可不好也?

【折桂令】定道是俺家门则有这媳妇儿贤达,谁知你又被皇恩赐与娇娃。一个是勇烈之夫,一个是糟糠之妇,一个是宰相之家。那一个知礼数,好生谦洽;这一个忒温泉,并没参差。您两个堪羡堪夸,无衅无瑕。这一个村庄妇,曾举案齐眉;那一个官宦女,似锦上添花。

昨朝辞凤阙,今日到龙门。一家增喜气,千载颂皇恩。老夫徐茂功,因为薛仁贵征辽有功,钦赐衣锦还乡去了。今奉圣人的分,着小官赍诏前去龙门镇,将他一双父母同妻柳氏,皆加封赠,重取回朝。来到此间,是他门首。令人报复去,道有徐茂功奉命至此也。喏!报的元帅得知,有徐茂功奉圣人的命,到于门首。快装香来,等我亲自接待去。薛仁贵,老夫奉圣人的命,亲赍丹诏至此,与您一家儿封官赐赏。早知大人前来,只合远远迎接。幸恕薛仁贵之罪也。

【喜江南】呀!怎知道今日呵,得遇这荣华?则俺个苍颜皓首一庄家,也会绯袍象简带乌纱。孩儿你可也喜咱,不枉了从前教你学兵法。

薛仁贵,你一家儿望阙跪着,听圣人的命。因为你有盖世功勋,加封平辽公,食邑十万户。你父母赏赐黄金百斤,柳氏、徐氏,并封辽国夫人。钦限三月,重复还朝。谢了恩者。我想当日,摩利支在鸭绿江白额坡前,扎下军营,单搦俺大唐家名将出马。是的俺大唐名将死的死了,老的老了,全得元帅三箭,方能退得摩利支,成此大功。今日圣人加官赐赏,亦不枉了也。

【沽美酒】元来个大唐朝也名将乏,俺孩儿肯奋发,只他这一片忠心报国家,和辽兵做场厮杀,才得那干戈罢。

父亲,您孩儿跨海征辽,曾立下五十四件功劳,争些儿被总管张士贵白赖去了。若非军师大人,定夺功罪,您孩儿岂有今日。这是奉圣人的命,着老夫论功升赏。何足谢哉?

【太平令】虽则是唐天子操持生杀。怎当他张总管卖弄奸猾。若不遇老军师神明鉴察,险把俺白袍将功劳勾抹。今日个爵加,赏加,受这般样显达,呀!俺把你大恩人如何报答。

元帅,你一门荣贵,钦取还朝,是人生最喜的事。就今日杀羊造酒,做一个大筵席庆贺者。白袍将世上无双,平高丽威振边疆,扶持的乾坤清泰,揩磨的日月辉光。一个薛大公灵椿不老,一个薛大婆共乐萱堂。一个宰相女甘心做小,一个糟糠妇分外贤良。降丹诏,全家封赠,改门闾,荣耀非常。若不是徐茂功辕门比射,怎显得薛仁贵衣锦还乡?

题目徐茂功比射辕门

正名薛仁贵荣归故里

第一折

老夫姓张名义。宇文秀,本贯南京人也。嫡亲的四口儿家属,婆婆赵氏,孩儿张孝友。媳妇儿李玉娥。俺在这竹竿巷马行街居住,开着一座解典铺,有金狮子为号,人口顺都唤我做金狮子张员外。时遇冬初,纷纷扬扬下着这一天大雪。小大哥在这看街楼上。安排果卓,请俺两口儿赏雪饮酒。员外,似这般大雪,真乃是国家祥瑞也。父亲母亲,你看这雪景甚是可观。孩儿在看街楼上,整备一杯。请父亲母亲赏雪咱。兴儿将酒来,酒在此。父亲母亲。请满饮一杯。是好大雪也呵。

【仙吕】【点绛唇】密布彤云,乱飘琼粉。朔风紧,一色如银,便有那孟浩然可便骑驴的稳。似这般应时的瑞雪,是好一个冬景也。

【混江龙】正遇着初寒时分。您言冬至我言春。父亲,这数九的天道,怎做的春天也?既不沙可怎生梨花片片,柳絮纷纷?梨花落砌成银世界,柳絮飞妆就玉乾坤。俺这里逢美景,对良辰,悬锦帐,设华裀。簇金盘罗列着紫驼新,倒银瓶满泛着鹅黄嫩。俺本是凤城中黎庶,端的做龙袖里骄民。将酒来,父亲母亲再饮一杯。俺在这看街楼上,看那街市上往来的那人纷纷嚷壤。俺则慢慢的饮酒咱。买卖归来汗未消,上床犹自想来朝。为甚当家头先白,每日思量计万条。小可是个店小二。我这店里下着一个大汉,房宿饭钱都少欠下不曾与我。如今大主人家怪我。我唤他出来,赶将他出去,有何不可?兀那大汉你出来。哥也,叫我做甚么?我知道少下你些房宿饭钱不曾还哩。没事也不叫你,门前有个亲眷寻你哩。休斗小人耍。我不斗你耍。我开开这门。是真个在那里?你出去。关上这门。大风大雪里冻杀饿杀。不干我事。小二哥开门来。我知道少下你房宿饭钱。这等大风大雪,好冷天道,你把我推抢将出来,可不冻杀我也。嗨!小二哥,你就下得把我抢出门来?身上单寒。肚中又饥馁,怎么打熬的过?兀的那一座高楼。必是一家好人家。没奈何我唱个莲花落,讨些儿饭吃咱。一年春尽一年春,哩哩莲花。你看地转天转我倒也。小大哥,你看那楼下面冻倒一个人。好可怜也。你扶上楼来救活他性命,也是个阴骘。理会的。我是看去。果然冻倒一个大汉。下次小的每,与我扶上楼来者。小大哥,笼些火来与他烘。理会的。酾将那热酒来与他吃些。兀那汉子,你饮一杯儿热酒咱。是好热酒也。着他再饮一杯。你再饮一杯。好酒!好酒!我再吃一杯。兀那汉子,你这一会儿,比头里那冻倒的时分,可是如何?这一会觉苏醒了也。兀那汉子,你是那里人氏?姓甚名谁?因甚么冻倒在这大雪里?你说一遍老夫是听咱。孩儿是徐州安山县人氏,姓陈名虎。出来做买卖,染了一场冻天行的症侯,把盘缠都使用的无了。少下店主人家房宿饭钱。他把我赶将出来。肯分的冻倒在你老人家门首,若不是你老人家救了我性命,那得个活的人也。好可怜人也呵。

【油葫芦】我见他百结衣衫不挂身,直恁般家道窘。我为甚连珠儿热酒教他饮了三巡?汉子,自古以来,则不你受贫。父亲,可是那几个古人受贫来?想当初苏秦未遇遭贫困,有一日他那时来,也可便腰挂黄金印。咱人翻手是雨,合手是云。那尘埃中埋没杀多才俊,你看那人也,则是时运未至。他可敢一世里不如人。小大哥,将一领绵团袄来。绵团袄在此。汉子。

【天下乐】我与你这一件衣服旧换做新,再将五两银子来。五两银子在此。这银子呵,我与你做盘也波缠,速离子俺门。救活了小人的性命,又与小人许多银子:此恩将何以报?汉子,这衣服和银子。也则是一时间周急,添你气分。多谢你老人家。汉子,你着志者,有一日马颏下缨似火,头直上伞盖似云,愿哥哥你可便为官早立身。

小大哥,你扶他下楼去。多亏了老人家救了我性命。今生已过,那生那世做驴做马,填还你的恩债也?一条好大汉。我这家私里外。早晚索钱,少个护臂。我有心待认义他做个兄弟,未知他意下如何?我试问他咱。兀那汉子,你如今多大年纪?致二十五岁。我长你五岁,我可三十岁也。我有心认义做个兄弟,你意下如何?休看小人吃的,则看小人穿的,休斗小人耍。我不斗你耍。休道做兄弟,便那笼驴把马,愿随鞭镫。你休拜。张孝友,你好粗心也,不曾与父亲母亲商量,怎好就认义这个兄弟?兄弟,我不曾与父亲母亲商量。若是肯呵,是你千万之喜;若是不肯呵,我便多赍发与你些盘缠。你则在楼下等一等。父亲母亲,您孩儿有一桩事,不曾禀问父亲母亲,未敢擅便。孩儿有甚么话说?恰才冻倒的那个人,您孩儿想来,家私里外,早晚索钱,少一个护臂。我待要认义他做个兄弟,未知父母意下如何?恰才那个人姓陈名个虎字,生的有些恶相,则不如多赍发他盘缠,着他回去了罢。父亲不妨事,您孩儿眼里偏识这等好人。既是你心里要认他呵,着他上楼来。谢了父亲母亲者。兄弟,父亲母亲都肯了也,你上楼见父亲母亲去咱。兀那汉子,我这小大哥要认你做个兄弟,你意下如何?笼驴把马,愿随鞭镫。你看他一问一个肯。兄弟,拜了父亲母亲咱,父亲母亲,叫媳妇儿与兄弟相见如何?孩儿这敢不中么?父亲不妨事,我眼里偏识这等好人。随你,随你。大嫂,与兄弟相见咱。兄弟,与你嫂嫂厮见。嫂嫂,我唱喏哩。丕!那眼脑恰像个贼也似的。一个好妇人也。小大哥,着他换衣服去。你且换衣服去。自家赵兴孙,是徐州安山县人氏。因做买卖到这长街市上,见一个年纪小的打那年纪老的。我向前谏劝,他坚意不从,被我扌班过那年纪小的来则打的一拳,不恇就打杀了。当被做公的拿我到官。本该偿命,多亏了那六案孔目救了我的性命,改做误伤人命,脊杖了六十,迭配沙门岛去。时遇冬天,下着这等大雪,身上单寒,肚中饥馁。解子哥,这一家必然是个财主人家。我如今叫化些儿残汤剩饭,吃了呵慢慢的行。我
来到这楼直下,爹爹奶奶,叫化些儿波。小大哥,你看那楼下面一个披枷带锁的人也,可怜的,与他些饭儿吃么。理会的,待我下楼看去咱。兀那后生,你那里人氏?姓甚名谁?因甚么这等披枷带锁?孩儿徐州安山县人氏,姓赵名兴孙。因做买卖到长街市上,有一个年纪小的打那年纪老的。我一时间路见不平,将那年纪小的来只一拳打杀了,被官司问做误伤人命,脊杖了六十,迭配沙门岛去。时遇雪天,身上无衣,肚中无食,特来问爹爹奶奶讨些残汤剩饭咱。原来为这般,你且等着。父亲,孩儿问来了,这一个是打杀了人发配去的。哦!他是犯罪的人也,不知官府门中屈陷了多多少少,我那里不是积福处。小大哥,你且着他上楼来,等我问他。兀那囚徒,你上楼来。我问你那里人氏?姓甚名谁?因甚这般披枷带锁的?你说与我听咱。孩儿徐州安山县人氏,姓赵名兴孙。因做买卖到长街市上,有一个年纪小的打那年纪老的。我一时间路见不平,将那年纪小的则一拳打杀了,被官司问做误伤人命,脊杖了六十,迭配沙门岛去。时遇雪天,身上无衣,肚里无食,特来讨些残汤剩饭咱。嗨!俺婆婆也姓赵,五百年前安知不是一家?小大哥,将十两银子、一领绵团袄来。银子、绵袄都在此。兀那汉子,老爹与你十两银子,绵团袄一件。我无甚么与你,只这一只金钗做盘缠去。多谢老爹奶奶。小人斗胆,敢问老爹奶奶一个名姓也,等小人日后结草衔环,做个报答。汉子,俺叫做金狮子张员外,奶奶赵氏,小大哥张孝友,还有一个媳妇儿是李玉娥,你牢记者。老爹是金狮子张员外,奶奶赵氏,小大哥张孝友,大嫂李玉娥。小人印板儿似记在心上。小人到前面死了呵,那生那世,做驴做马,填还这债。若不死呵,但得片云遮顶。此恩必当重报也。呸!我两个眼里见不的这等穷的。你是甚么人?小人是赵兴孙。你认的我么?你是谁?则我是二员外。二员外。住!住!住!你不要叫,你拿的是甚么东西?老爹与了我十两银子,一领绵团袄;奶奶又是一只金钗,着我做盘缠的。父亲母亲好小手儿也,则与的你这些东西。你将过来。我如今去对父亲母亲说,还要多多的赍发你些盘缠。你则在这楼下等着。父亲,楼
下这个披枷带锁的。可惜与了他偌多东西,不如与您孩儿做本钱,可不好也?婆婆,你觑波,陈虎,我这家私早则由了你那。看了那厮嘴脸,一世不能勾发迹。那眉下无眼筋,口头有饿纹。到前面不是冻死。便是饿死的人也。噤声!

【后庭花】你道他眉下无眼筋,你道他兀那口边厢有饿纹。可不道马向那群中觑,陈虎口床我则理会得人居在贫内亲。可惜偌多钱与了这厮,他那里是个掌财的?你将他来恶抢问,他如今身遭危困。你将他恶语喷,他将你来死记恨。恩共仇您两个人,是和非俺三处分,怎劈手里便夺了他银?嗨!陈虎,我恰才与了他些钱钞,你劈手里夺将来。知道的便是你夺了,有那不知道的,只说那张员外与了人些钱钞,又着劈手的夺将去。

【青哥儿】陈虎口床,显的我言而、言而无信,张孝友,你也忒眼内、眼内无珍。恰才两个人呵,他如今迭配遭囚锁缠着身,不得风云,困在埃尘。你道他一世儿为人,半世儿孤贫,气忍声吞,何日酬恩?则你也曾举目无亲,失魄亡魂,绕户踅门,鼓舌扬唇,唱一年家春尽一年家春。陈虎口床,你也曾这般穷时分。

陈虎,你将那东西还与他去。兄弟,你怎么这等?将来我送与他去。这东西为甚么不将的去?恰才那个二员外夺过盘缠去了也。汉子,他不是二员外。他姓陈名虎,也是雪堆儿里冻倒了的。我救了他,我认他做了个兄弟。你休怪咱。盘缠都在这里,你将的去。陈虎,你也是雪堆儿里冻倒的,将我银两衣服劈手夺将去了。我有恩的是张员外一家儿,有仇的是陈虎那厮。我前街里撞见,一无话说;后巷里撞见,一只手揪住衣领,去那嘴缝鼻凹里则一拳。哎哟!挣的我这棒疮疼了。陈虎口床,咱两个则休要轴头儿厮抹着。婆婆,陈虎那厮恰才我说了他几句,那厮有些怪我,我着几句言语安伏他咱。陈虎孩儿,我恰才说了你几句,你可休怪老夫。我若不说你几句呵,着那人怎生出的咱家这门?陈虎孩儿,你记的那怨亲不怨疏么?您孩儿则是干家的心肠,可惜了这钱钞与那穷弟子孩儿。

【赚煞尾】岂不闻一饭莫忘怀,睚眦休成忿。这厮他记小过忘人大恩,这厮他胁底下插柴不自稳,那里也敬老怜贫。他怒嗔嗔,劈手里夺了他银。不争你夺将来了呵。显的我也惨,他也羞,陈虎口床,你也狠。陈虎孩儿。自古以来,有两个贤人,你学一个,休学一个。父亲,您孩儿学那一个?你则学那灵辄般报恩。不学那一个?休学那庞涓般雪恨。休!休!休!我劝您这得时人,可便休笑恰才那失时人。

兄弟,父亲恰才说了几句,你休怪也。父亲说的是。哥哥,我索钱去咱。员外有金银,认我做亲人。我心还不足,则恨赵兴孙。


第二折

欢喜未尽,烦恼到来。自从认了个兄弟。我心间甚是欢喜。不想我这浑家腹怀有孕。别的女人怀胎十个月分娩,我这大嫂十八个月不分娩,我好生烦恼。兄弟索钱去了,我且在这解典库中闷坐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自家陈虎的便是。这里也无人,我平昔间做些不恰好的勾当,我那乡村里老的每便道:陈虎,你也转动咱。我便道:老的每,我这一去,不得一拳儿好买卖不回来,不得一个花朵儿也似好老婆,也不回来。不想到的这里,染一场冻天行病症,把盘缠都使的无了。少下店主人家房宿饭钱,把我推抢出来。肯分的冻倒在这一家儿门前,救活了我性命。又认义我做兄弟。一家儿好人家都在俺的手里。那一应金银粮食,也还不打紧,一心儿只看上我那嫂嫂。我如今索钱回来了,见俺哥哥去。下次小的每,哥哥在那里?在解典库里。哥哥,我索钱回来了也。兄弟,你吃饭未曾?我不曾吃饭哩。你自吃饭去,我心中有些闷倦。且住者。陈虎也,你索寻思咱,莫非看出甚么破绽来?往常我哥哥见我,欢天喜地;今日见我,有些烦恼。陈虎,你是个聪明的人,必然见我早晚吃穿衣饭定害他了。因此上恩多也深。我如今趁着这个机会,辞了俺哥哥,别处寻一拳儿买卖可不好?哥哥也,省的恩多怨深。我家中稍将书信来,教我回家去。只今日就辞别了哥哥,还俺徐州去也。兄弟,敢怕下次小的每有甚么的说你来?谁敢说我?既然无人说你,你怎生要回家去?哥哥,君子不羞当面。每日您兄弟索钱回来,哥哥见我欢喜,今日见我烦恼。则怕您兄弟钱财上不明白,不如回去了罢。兄弟,你不知道我心上的事。这里无别人,我与你说。别的女人怀身十月满足分娩,您嫂嫂怀了十八个月,不见分娩,因此上烦闷。原来为这个。哥哥早对您兄弟说,这早晚嫂嫂分娩了多时也。你怎么说?我那徐州东岳庙至灵至圣,有个玉杯珓儿,掷个上上大吉,便是小厮儿;掷个中平,便是个女儿;掷个不合神道,便是鬼胎。我那里又好做买卖,一倍增十倍利钱。既是这等,我和你两个掷杯珓儿去来。我和你去不济事,还得怀身的亲自去掷杯珓儿,便灵感也。咱与父亲说知去。住、住、住!则除你和我知嫂嫂知,第四个人知道,就不灵了。你也说的是。多收拾些金珠财宝,一来掷杯珓,二来就做买卖,走一遭去。
奶奶,陈虎拐的小大哥、嫂嫂两口儿去了也。奶奶,陈虎拐的小大哥、嫂嫂两口儿去了也。你可不早说,我是叫老的咱。老的,老的。婆婆做甚么?陈虎搬调的张孝友两口儿走了也。婆婆,我当初说甚么来?咱赶孩儿每去者。

【越调】【斗鹌鹑】气的来有眼如盲、有口似哑。您两个绿鬓朱颜,也合问您这苍髯皓发。不争你背母抛爹,直闪的我形孤也那景寡。婆婆,他可便那里怕人笑,怕人骂,只待要急煎煎挟橐携囊,稳拍拍乘舟骗马。

【紫花序儿】生刺刺弄的来人离财散,眼睁睁看着这水远山长,痛煞煞间隔了海角天涯。天那,怎么有这一场诧事?儿也,则被你忧愁杀我也。张孝友孩儿挈了媳妇儿,带了许多本钱,敢出去做买卖么?元来他,将着些价高的行货,钱钞可打甚么不紧?天那,怎引着那个年小的浑家。倘或间有些儿争差,儿也,将您这一双老爹娘,可便看个甚么。畅好是心粗胆大,不争你背井离乡,谁替俺送酒供茶?

老的,俺和你索便赶他去。咱来到这黄河岸边,许多的那船只,咱往那里寻他去?咱则这里跪者,若是张孝友孩儿一日不下船来,咱跪他一日;两日不下船来,跪两日。着那千人万人骂也骂杀他。兀的不是父亲母亲。两个孩儿那里去?痛杀我也。哎哟,张孝友孩儿,则被你苦杀我也。

【小桃红】可兀的好儿好女都做眼前花,倒不如不养他来罢。父亲母亲休慌,您孩儿掷杯珓儿便回来。这打珓儿信着谁人话?无事也待离家。你爹娘年纪多高大,怎不想承欢膝下?刬的去问天买卦,公公婆婆,俺掷了杯珓儿便回来哩。噤声!更和着个媳妇儿不贤达。婆婆,你与我问孩儿每,他要到那里去掷甚么杯破儿?媳妇儿,你两口如今要到那一处去掷杯珓儿来?母亲不知,因为我怀胎十八个月不分娩,陈虎对张孝友说,他那徐州东岳庙至灵感,有个玉杯珓儿。掷个上上大吉,便是个小厮儿;掷个中平,便是个女儿;掷个不合神道,便是鬼胎。因此上要掷杯珓儿去。是真个?我对员外说去。员外,我则道他两口儿为什么跟将陈虎去,如今媳妇儿身边的喜事,陈虎与张孝友孩儿说道,他那里徐州东岳庙至灵感,有个玉杯珓儿。若是掷个上上大吉,便是小厮儿;掷个中平,便是女儿;若是掷个不合神道,便是鬼胎。为这般要去掷杯珓儿哩。噤声!

【鬼三台】我这里听言罢,这的是则好唬庄家。哎!儿也,你个聪明人怎便听他谎诈?那一个无子嗣缺根芽,妆了些高驮细马,和着金纸银钱将火化。更有那孝子贤孙儿女每打,早难道神不容奸,天能鉴察?父亲,阴阳不可不信。

【紫花序儿】且休说阴阳的这造化,许来大个东岳神明,媳妇儿靠后,他管你甚么肚皮里娃娃。我则理会的种谷得谷,种麻的去收麻。咱是个积善之家,天网恢恢不漏掐,这言语有伤风化。陈虎说东岳神至灵感,掷杯珓儿便回来也。你休听那厮说短论长,那般的俐齿伶牙。父亲,您孩儿好共歹走一遭去。父亲不着您孩儿去呵,我就着这压衣服的刀子,觅个死处。孩儿怎下的闪了俺也?既然孩儿每要去,常言道:心去意难留,留下结冤仇。婆婆,你问孩儿有甚么着肉穿的衣服将一件来?媳妇儿,张孝友孩儿,有甚么着肉穿的衣服将一件来。婆婆,行李都去了,只这的是张孝友一领汗衫儿。老的,行手都去了。只有这一领汗衫儿。这个汗衫儿,婆婆,你从那脊缝儿停停的拆开者。有随身带着的刀儿,我与你拆开了也。孩儿,你两口儿将着一半儿,俺两口儿留下这一半儿。孩儿。你道我为甚么来?则怕您两口儿一年半载不回来呵,思想俺时,见这半个衫儿,便是见俺两口儿一般。俺两口儿有些头痛额热,思想你时,见这半个衫儿,便是见您两口儿一般。孩儿,你将你的手来。兀的不是手。哎哟!父亲。你咬我这一口我不疼?你道是疼么?你咬我一口。我怎的不疼?我咬你这一口儿,你害疼呵。想着俺两口儿从那水扑花儿里,抬举的你成人长大。你今日生各支的撇了俺去呵,你道你疼,俺两口儿更疼哩。老的,俺则收着这汗衫儿,便是见孩儿一般。

【调笑令】将衫儿拆下,就着这血糊刷,哎!儿也,可不道世上则有莲子花。我如今别无甚么弟兄并房下,倘或间俺命掩黄沙。则将这衫儿半壁匣盖上搭,哎!儿也,便当的你哭啼啼拽布拖麻。你觑着,兀的不火起了也。早些开船去。俺趁着船快走,快走。孩儿去了也。哎哟!兀的不苦痛杀我也。

【络丝娘】好家私水底纳瓜,亲子父在拳中的这掿沙。寺门前金刚相厮打,哎!婆婆也,我便是佛啰也理会不下。

婆婆,你看是谁家火起?张员外家火起了也。老的也,似此怎了?婆婆,你看好大火也。

【幺篇】我则听的张员外家遗漏火发,哎哟!天那,唬得我立挣痴呆了这半霎。待去来呵,长街上列着兵马,哎!婆婆也,我可是怕也那不怕。老的,眼见一家儿烧的光光儿了也,教俺怎生过活咱?

【耍三台】我则见必律律狂风飒,将这焰腾腾火儿刮。摆一街铁茅水瓮,列两行钩镰刊这麻搭。街坊邻舍,将为头儿失火的拿下者。则听得巡院家高声的叫吖吖,叫道将那为头儿失火的拿卜。天那!将我这铜斗儿般大院深宅,苦也啰!苦也啰!可怎生烧的来剩不下些根椽片瓦?

【青山口】我则见这家、那家,斗交杂,街坊海救火那。我则见连天的大厦、大厦,声刺剌,被巡军横拽塌。家私、家私且莫夸,算来、算来都是假。难镇难压,空急空巴,总是天折罚。他也波,他不瞅咱,咱也波,咱可怜他。只看张家往日豪华,如今在那搭?多不到半合儿把我来作为傒幸杀。

老的,俺许来大家缘家计尽皆没了。苦痛杀俺也。火烧了家缘家计都不打紧,我那张孝友儿也。

【收尾】我直从那水扑花儿抬举的偌来大,您将俺这两口儿生各支的撇下,空指着卧牛城内富人家。咱如今往那里去好?哎!婆婆也。我和你如今往那里去?只有个沿街儿叫化,学着那一声儿哩。老的,是那一声?婆婆也,你岂不曾听见那叫化的叫?我学与你听:那一个舍财的爹爹妈妈哦。少不的悲田院里,学那一声叫爹妈。


第三折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我陈虎只因看上了李玉娥,将他丈夫撺在黄河里淹死了。那李玉娥要守了三年孝满,方肯随顺我。我怎么有的这般慢性?我道莫说三年,便三日也等不到。他道你便等不得三年,也须等我分娩了,好随顺你,难道我耽着这般一个大肚子,你也还想别的勾当哩?谁知天从人愿,到的我家不上三日,就添了一个满抱儿小厮,早已过了一十八岁。那小厮好一身本事,更强似我。只是我偏生见那小厮不得,常是一顿打就打一个小死,只要打死了他方才称心。却是为何?常言道:翦草除根,萌芽不发。那小厮少不的打死在我手里。大嫂,将些钱钞来与我,我与弟兄每吃酒去来。自家李玉娥。过日月好疾也。自从这贼汉将俺员外推在河里,今经十八年光景。我根前添了一个孩儿,长成一十八岁,依了那贼汉的姓,叫做陈豹,每日在山中打大虫。怎这早晚还不回家来吃饭哩?每日山中打虎归,窝弓药箭紧身随。男儿志气三千丈,不取封侯誓不灰。自家陈豹,年长一十八岁,臂力过人,十八般武艺,无有不拈,无有不会。每日在于山中,下窝弓药箭,打大虫耍子。今日正在那里演习些武艺,忽然看见山坡前走将一个牛也似的大虫。我拈弓在手,搭箭当弦,"口床"的一声射去,正中大虫。我待要拿那大虫去,不知那里,走将几个小厮来,倒说是他每打死的大虫。咄!我且问你,你怎生打杀那大虫来?我一只手揝住头,一只手揝住尾,当腰里则一口咬死的。你倒省气力,要混赖我的行货,我告诉你家去。陈妈妈。是谁门首叫我?开开这门。你做甚么?妈妈,我辛辛苦苦打杀的一个大虫。只这一张皮也值好几两银子,怎么你家儿子要赖我的?小哥,你将的去罢。我儿也,不看你娘面上,我不道的饶了你哩。陈豹,你家来,你跪着。教你休惹事,你又惹事。你倘着我打你,等你好记的。母亲打则打,休闪了手。且住者,倘或间打的孩儿头疼额热,谁与他父亲报仇?陈豹,我不打你,且饶你这一遭儿。母亲打了倒好。母亲若不打呵,说与父亲,这一顿打又打一个小死。我也不打你,也不对你父亲说。不与父亲说,谢了母亲也。孩儿,你学成十八般武艺,为何不去进取功名?您孩儿欲待应武举去,争奈无盘缠上路。既然你要应武举去,来!我与你些碎银两,一对金凤钗做盘缠。今日是个吉日良辰,辞别了母亲,便索长行也。陈豹,你记者,若到京师,寻问马行街竹竿巷,金狮子张员外老两口儿。寻见呵,你带将来。母亲,他家和咱是什么亲眷?孩儿你休问他,他家和咱是老亲。您孩儿经板儿记在心头。母亲,孩儿出门去也。陈豹,你回来。母亲有甚么话说?你若见那两口儿,你便带将来。您孩儿记的,我出的这门来。陈豹,你回来。母亲,有的话一发说了罢。我与你这块绢帛儿,你见了那老两口儿,只与他这绢帛儿,他便认的咱是老亲。理会的。孩儿去了也。眼观旌节旗,耳听好消息。近寺人家不重僧,远来和尚好看经。莫道出家便受戒,那个猫儿不吃腥。小僧相国寺住持长老。今有陈相公做这无遮大会,一应人等都要舍贫散斋,小僧已都准备下了。这早晚相公敢待来也。下官陈豹,到于都下,演武场中比射,只我三箭皆中红心,中了武状元,授了下官本处提察使。自从母亲分付我寻这马行街竹竿巷金狮子张员外那两口老的,那里寻去?如今在相国寺中散斋济贫。数日前我与长老钱钞,与下官安排斋供,须索拈香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了也。老和尚,多生受你。相公,请用些斋食。下官不必吃斋,只等贫难的人来时,老和尚与我散斋者。叫化咱!叫化咱!可怜见俺许来大家私,被一场天火烧的光光荡荡,如今无靠无依,没奈何,长街市上,有那等舍贫的财主波,救济俺老两口儿佛啰。

【中吕】【粉蝶儿】我绕着他后巷的街,叫化些剩汤和这残菜,我受尽了些雪压波风节。猛想起,十年前,兀那鸦飞不过的田宅。甚么是月值年灾?可便的眼睁睁一时消坏。

老的也,可怎生无一个舍贫的?

【醉春风】那舍贫的波众檀樾,救苦的波观自在。肯与我做场儿功德散分儿斋?可怎生再没个将俺来睬!睬!老的也,兀那水床上热热的蒸饼,我要吃一个儿。婆婆,你道甚么哩?我才见那水床上热热的蒸饼,我要吃一个儿。婆婆,你道那水床上热热的蒸饼你要吃一个儿?不只是你要吃,赤紧的咱手里无钱呵,可着甚的去买那。佛啰但得那半片儿羊皮,一头儿藁荐,哎!婆婆口来,我便是得生他天界。

婆婆。老的,你叫我怎么的。我叫了这一日街,我可乏了也,你替我叫些儿。你着谁叫街?我着你叫街。你着我叫街,倒不识羞。我好歹也是财主人家女儿,着我如今叫街。我也曾吃好的,穿好的。我也曾车儿上来,轿儿上去。谁不知我是金狮子张员外的浑家。如今可着我叫街,我不叫。你道甚么哩?我不叫。你道你是好人家儿,好人家女,也曾那车儿上来,轿儿上去,那里会叫那街?偏我不是金狮子张员外,我是胎胞儿里叫化来?赤紧的咱手里无钱那。我要你叫。我不叫!我不叫!我要你叫!要你叫!我不叫!我不叫!你也不叫,我也不叫,饿他娘那老弟子。婆婆,你也说的是,你是那好人家儿,好人家女,你那里会叫那街。罢!罢!罢!我与你叫。你是叫咱。哎哟!可怜见俺被天火烧了家缘家计,无靠无捱,长街市上,有那等舍贫的叫化些儿波。

【快活三】哎哟!则那风吹的我这头怎抬?雪打的我这眼难开。则被这一场家天火破了家财,俺少年儿今何在?

嗨!争奈俺两口儿年纪老了也。

【朝天子】哎哟!可则俺两口儿都老迈,肯分的便上该,天哪!天哪!也是俺注定的合受这饥寒债。我如今无铺无盖,教我冷难挨。肯分的雪又紧风偏大,到晚来可便不敢番身,拳成做一块。天哪!天哪!则俺两口儿受冰雪堂地狱灾,我这里跪在,大街,望着那发心的爷娘每拜。

老的,这般风又大,雪又紧。俺如今身上无衣,肚里无食,眼见的不是冻死,便是饿死的。

【四边静】哎哟!正值着这冬寒天色,破瓦窑中又无些米柴。眼见的冻死尸骸,料没个人瞅睬。谁肯着半掀儿家土埋,老业人眼见的便撇在这荒郊外。兀的那老两口儿,比及你在这里叫化,相国寺里散斋哩。你那里求一斋去不好那?多谢哥哥。元来相国寺里散斋。婆婆,去来,去来。老的也。俺往那里叫化去?

【普天乐】听言罢不觉笑咍咍,我这里刚行刚蓦。把我这身躯强整,将我这脚步儿忙抬。官人,叫化些儿波。无斋了也。哎!可道哩饿纹在口角头,食神在天涯外。不似俺这两口儿公婆每便穷的来煞,直恁般运拙也那时乖。官人也。但的他残汤半碗充实我这五脏,不济事!不济事!哎!婆婆也,咱去来波,可则索与他日转千街。

你来早一步儿可好,斋都散完了也。官人,可怜见。叫化些儿波。无了斋也。为甚么大呼小叫的?门首有两个老的,讨斋来的迟,无了斋也。老和尚,有下官的那一分斋,与了那两口儿老的吃罢。理会的。兀那老的,你来的迟,无有斋了。这个是相公的一分斋。与你这老两口儿,你吃了。你过去谢一谢那相公去。多谢了。婆婆,你吃些儿,我也吃些儿,留着这两个馒头,咱到破瓦窑中吃。婆婆,你送这碗儿去。我送这碗儿去。就谢一谢那官人。我知道。积福的官人,今世里为官受禄,到那生那世,还做官人。这老的怎生看我?官人官上加官,禄上进禄,辈辈都做官人。这官人好和那张孝友孩儿厮似也。仔细打看,全是我那孩儿。我对那老的说去,着他打这弟子孩儿。老的也,也喜欢咱。甚么那,婆婆?你笑一个。我笑甚么?你笑。哦!我笑?你大笑。你也是个傻老弟子孩儿,如今咱那张孝友孩儿有了也。在那里?原来散斋的那官人,正是张孝友孩儿。婆婆,真个是?我的孩儿,如何不认的?我这眼不唤做眼,唤做琉璃葫芦儿,则是明朗朗的、是真个?我过去打这弟子孩儿。婆婆,可是也不是?我这眼则是琉璃葫芦儿。我则记着你那琉璃葫芦儿。则是个明朗朗的。生忿忤逆的贼也。长老,他唤你哩。相公,他唤你哩。

【上小楼】甚风儿便吹他到来?也有日重还乡界。则俺这烦烦恼恼,哭哭啼啼,想杀我儿也怨怨哀哀。到如今可也便欢欢爱爱,潇潇洒洒,无妨无碍。兀那老的,你说甚么那?生忿忤逆的贼也。哎!怎把这双老爹娘做外人看待?老的,他正是我的儿。兀那老的,你说甚么我的儿?我且问你,你那儿可姓甚么那?我的儿姓张,叫做张孝友。兀的你孩儿姓张,是张孝友。我姓陈,是陈豹。你怎生说我是你的儿?呀!他改了姓也。你的孩儿去时,多大年纪?他去时三十岁也,去了十八年,如今该四十八岁。你的孩儿去时三十岁,去了十八年,如今该四十八岁,这等说将起来,你那孩儿去时节我还不曾出世哩。婆婆,不是了也。我道不是了么。可不道你这眼是琉璃葫芦儿?则才寺门前挤破了也。兀那老的,你那孩儿怎生与下官面貌相似?你试说与我听咱。官人听我说波。

【幺篇】您两个恰便似一个印盒、印盒里脱将下来。您两个都一般容颜,一般模样,一般个身材。哎!我好呆,也合该,十分宁奈。相公,恕老汉生纪老了。我老汉可便眼昏花,错认了你个相公休怪。

兀那老的拜将下去,我背后恰便似有人推起我来一般。莫不这老的他福分倒大似我?我不怪你,你回去。多谢了官人。你且回来。官人莫非还怪着老汉么?我说道不怪,怎么还怪着你?我见你那衣服破碎,与你这块绢帛儿补了你那衣服,你将的去。多谢了官人。这个官人又不打我,又不骂我,又与我这块绢帛儿,着我补衣服。我是看咱。我道是甚么来?原来是我那孩儿临去时留下的那半壁汗衫儿。哎!这有甚么难见处,眼见的是那婆子恰才过来谢那官人,笃速速的掉了。我如今问他,若是有呵。便是那官人的。若是没呵,我可不到的饶了他哩。婆婆,俺那孩儿的呢?孩儿的甚么?孩儿临去时留下的那半壁汗衫儿在那里?我恰才忘了。你又题将起天。我为那汗衫呵,则怕掉了,我牢牢的揣在我这怀里。兀的不是我孩儿的?我这里也有半壁儿。你那里得来?咱是比着,可不正是我那孩儿的汗衫儿那?哎哟,眼见的无了我那孩儿也。兀的不苦痛杀我也。

【脱布衫】我这里便觑绝时雨泪盈腮,不由我不感叹伤怀。则被你抛闪杀您这爹爹和您奶奶,婆婆也,去来波,问俺那少年儿是在也不在?

官人,这半壁汗衫儿不打紧,上面干连着两个人的性命哩。你看这老的波,怎生干连着两个人性命?你是说一谝,我是听咱。

【小梁州】想当初他一领家这衫儿是我拆开,不俫问相公这一半儿那里每可便将来?你为甚么这等穷暴了来?想着俺那二十年前有家财,你姓甚名谁?则我是张员外。哦,张员外!你在那里居住?我家住、住在马行街。

你家曾为甚么事来?

【幺篇】只为那当年认了个不良贼,送的俺一家儿横祸非灾。你那孩儿那里去了?俺孩儿听了他胡言乱道巧差排,便待离家乡做些买卖,他曾有书信来么?俺孩儿去了十八年也。只一去不回来。

兀那老两口儿,你莫不是金狮子张员外么?则我便是金狮子张员外,婆婆赵氏。官人曾认的个陈虎么?谁将俺父亲名姓叫?你还认的个李玉娥么?这是我母亲的胎讳。你怎生知道?咱都是老亲哩。老的。我想起来了也。这厮正是媳妇儿怀着十八个月不分娩,生这个弟子孩儿那。既是老亲,你老两口儿跟我去来,婆婆。他要带将俺去哩。咱去不去?休去!为甚的?说道一路上有强人哩。有甚么强人?敢问官人要带我去时。着我在那里相等?我与你些碎银,到徐州安山县金沙院相等,你老两口儿小心在意者。

【耍孩儿】你将这衫儿半壁亲稍带,只说是马行街公婆每都老惫。官人呵。这言语休着您爷知,怎生休着他知道?则去那娘亲上分付明白。则要你一言说透千年事,俺也不怕十谒朱门九不开。那贼汉当天败,婆婆,这也是灾消福长,苦尽甘来。

婆婆,我和你去来,去来。

【煞尾】我再不去佛风召,佛风召将我这头去磕,天那,天那将我这手去掴。我但能勾媳妇儿觑着咱这没主意的公婆拜,我今日先认了那个孙儿大古来啋。

老和尚多累了。下官则今日收拾行程,还家中去来。云)亲承母亲命,稍带汗衫来。谁知相国寺,即是望乡台。


第四折

自家陈虎的便是。我这一日吃酒多了,那小厮不知被母亲唆使他那里去,至今还不回来,莫不是去做贼那?他应武举去了也。既是应武举去了,不得官教他不要来见我。今日有些事干,我要到窝弓峪里寻个人去。大嫂,你看着家者。这贼汉去了。我到门首觑着,看有甚么人来?下宫陈豹。自相国寺见了那两口儿老的,我稍带将来了。下官先到家中见母亲走一遭去。可早来到咱家门首也。母亲,您孩儿一举中了武状元,现授本处提察使。孩儿得了官,兀的不喜欢杀我也。孩儿,那马行街张家两口儿老的你见来么?那两口儿老的,孩儿寻见了,随后便来也。母亲,他和咱是甚么亲眷?孩儿你休问他,他和咱是老亲。便是老亲,也有近的,也有远的,母亲怎葫芦提只说老亲,不说一个明白与孩儿知道。孩儿,我说则说,你休烦恼。我不烦恼。孩儿,你不知。兀那陈虎,不是你的父亲。咱也不是这里人,元是南京马行街竹竿巷人氏,金狮子张员外家媳妇。十八年前,陈虎将你父亲张孝友推在黄河里淹死了,你是我带将来生下的。那两口儿老的则他便是金狮子张员外。母亲不说,您孩儿怎知?孩儿苏醒着,不争你死了,谁与你父亲报仇?这贼汉原来不是我的亲爷。母亲,那贼汉那里去了?他到窝弓峪里寻个人去了。这贼汉合死,他是一只虎,入窝弓峪里去,那得个活的人来?我听说罢紧皱眉头,不觉的两泪交流。今朝去窝弓峪里,拿贼汉报父冤仇。孩儿拿陈虎去了。我听的说金沙院广做道场,超度亡魂,我也到那里去搭一分斋,追荐我亡末张孝友去来。自家赵兴孙的便是。自从那日张员外家斋发了我的盘缠,迭配沙门岛去。幸得彼处上司道我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士,屡次着我捕盗,有功加授巡检之职。因为这里窝弓峪是个强盗出没的渊薮,拨与我五百名官兵,把守这窝弓峪隘口,盘诘奸细,缉捕盗贼。我想当日若无张员外救我,可不死在沙门岛路上多时了?我有恩的是马行街竹竿巷金狮子张员外,院君赵氏,小大哥张孝友,大嫂李玉娥;有仇的是陈虎,似印板儿记在心上,不曾忘着哩。感恩人救咱难苦,有仇的是他陈虎。知何日遂我心怀?报恩仇留名万古。有两口儿老的,背着一个包儿在此窝弓峪经过。小的每见他是面生可疑之人,拿来盘诘
者。大王饶命咱。不是大王,是巡检老爷。奉上司明文,把守窝弓峪,盘诘奸细的。

【双调】【新水令】您夺下的是轻裘肥马他这不公钱,俺如今受贫穷有如那范丹、原宪。你两个老的那里去也?俺只问金沙院在那里?不想道窝弓峪经着您山前。有甚么人事送些与老爷,就放了你去。可怜俺赤手空拳,望将军觑方便。

兀那老的,你那里人氏,姓甚名谁?老汉金狮子张员外,婆婆赵氏。谁是金狮子张员外?则老汉便是。你认得我么?你是谁?我那里不寻,那里不觅员外?我才听说罢笑欣欣,连忙扶起大恩人。你是那十八年前张员外,则我便是披枷带锁的赵兴孙。左右扶着员外、院君,受赵兴孙几拜。将军休拜,可折杀老汉两口儿也。员外怎生这般穷暴了来?将军,只被陈虎那厮送了俺一家儿也。小大哥、大嫂,都那里去了?

【小将军】休提起俺那小业冤,他剔腾了我些好家缘。员外,偌大庄宅,可还在么?典卖了庄田火烧了俺宅院,嗨!好可怜人也。直闪的俺这两口儿可也难过遣。员外,你如今怎地做个营生,养赡你那两口儿来?

【清江引】到晚来枕着的是多半个砖,每日在长街上转。口叫爷娘佛,也有肯舍贫的么?无人可怜见,陈虎那厮好狠也。陈虎口来我和你便有甚么那个杀父母的冤?看那厮也好模好样的,可怎生这等歹心?

【碧玉箫】那厮模样儿慈善,贼汉软如绵,心肠儿机变,贼胆大如天。这元是小大哥认义他来。俺孩儿信他言、信他言搬上船。大小哥去了多时也,曾有书信寄回么?他去了十八年,不能勾见,员外,你这几年可在那里过活?哎哟!天哪!只俺两口儿叫化在这悲田院。

谁想陈虎这般毒害!员外,那陈虎元是徐州人,这窝弓峪正是徐州地方,我务要拿住此贼,雪恨报仇。我先与你些碎银两做盘缠去,只在金沙院里等着我者一生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自家张孝友的便是。则从陈虎那厮推我在黄河里,多亏了打渔船救了我性命。今经十八年光景,好过的疾也。我如今在这金沙院舍俗出家。这几日有那舍钱的做好事。徒弟,与我动法器者。婆婆,金沙院里做好事哩,咱与孩儿插一简去来。师父,俺特来插一简儿。那里走将两口儿叫化的来?倒好面善。俺怎生是叫化的?你不是叫化的,是甚么?俺是那沿门儿讨冷饭吃的。左右一般。当初也是好人家来。兀那两口儿老的,你当初怎样的好人家?师父,你听我说咱。

【沽美酒】若说着俺祖先,好家私似泼天,老的,你敢说大话盖着我哩?俺正是披着蒲席说大言。老的,你那家乡何处?本贯何方?若说着俺家乡,可便不远,祖居是住在梁园。

你平日间做甚么营生买卖?

【太平令】则我在那马行街里开着座门面,师父也与你这花银权当做些经钱。哦?他也在马行街住哩。老的,你可要看诵甚么经卷?梁武忏多看几卷,再呢?消灾咒胜读几遍。告师父也可怜,可怜,我那命蹇,你追荐甚么人?与俺个张孝友孩儿追荐。

你追荐谁?师父,我追荐亡灵张孝友。这个正是我父亲母亲,我再问咱。你追荐甚么人?追荐亡灵张孝友。追荐甚么人?你将我那银子来还我,另寻一个有耳朵的和尚念经去。那个和尚没耳朵?这个正是父亲母亲。父亲母亲,则我便是张孝友。哎哟,有鬼也!有鬼也!

【雁儿落】则你这恶芒神休厮缠,我待超度你在这金沙院。可怜我每日家思念你千万遭,口店题道有十余遍。

父亲母亲,您孩儿不是鬼,是人。

【得胜令】呀!原来这和尚每都会通仙,我活了七十岁不曾见。则你尸首归何处?儿也,你今日个阴魂在眼前。你若是人呵,我叫你三声,你一声高一声。你若是鬼呵,我叫你三声,你一声低似一声。你叫,我答应。张孝友儿也。哎!是人,是人。张孝友儿也!哎!是人,是人。张孝友儿也!偏生的堵了一口气儿。哎!有鬼也。父亲母亲,我不是鬼,是人。也是我心专,作念的一灵儿须活现,留得你生全,免的我两口儿长挂牵。

父亲母亲,我是人。孩儿也,你为甚么在这里出家?父亲母亲不知,自从离了家来,被陈虎那厮推在黄河卫。多亏了打鱼船救了我性命,因此上就在这里舍俗出家。今日认着了孩儿,兀的不欢喜杀我也,来到此间,正是金沙院了。进院去追荐我亡夫张孝友咱。兀的不是公公婆婆?兀的不是李玉娥媳妇儿?哎哟!媳妇儿也。阿弥陀佛!这个是谁?这便是媳妇儿。我那大嫂也。媳妇儿,你这十八年在那里来?婆婆,被陈虎那贼,拐带将这里来。你那孩儿回家了么?他如今拿陈虎那贼去,这早晚敢待来也。我陈虎,来到这窝弓峪里。怎么那眼皮儿连不连的只是跳?也不知是跳财,是跳灾?你看后面慌张张赶上来的是甚么人?兀那杀父亲的贼休走。你这小贼,一向躲在那里?谁杀你父亲来?你还要赖哩。我父亲张孝友,不是你这贼推在水里淹死了?我不拿住你碎尸万段,怎报得我这仇恨?我打他不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只是跑,只是跑。你这贼往那早去?兀的不是陈虎?左右与我拿住者。悔气,偏生又撞着那个披枷带锁的,我死也。敢问大人贵姓?小官姓赵名兴孙,现做本处巡检,把守窝弓峪隘口。我有恩的是金狮子张员外,有仇的是陈虎。适才张员外见过了,约他在金沙院相会,恰好拿住陈虎。小官报恩报仇,都在这一日哩大人,小官忝授这里提察使,就是张员外的亲孙。这等,大人是赵兴孙的上司也。且喜拿住陈虎,我和你同到金沙院去来。兀的不是母亲?孩儿,你拜了公公婆婆咱。公公婆婆请坐,受孙儿几拜。我今日又认着个孙儿,兀的不欢喜杀我也。孩儿,你拜了父亲咱。母亲,谁是您孩儿的父亲?就是这个师父。母亲,你好乔也。丢了一个贼汉,又认了一个秃厮那。孩儿,这师父正是你父亲张孝友。父亲请坐,受孩儿几拜。孙儿,那陈虎曾拿得着么?幸得这里一个巡检赵兴孙,替孙儿拿着了,现在外面。哦!元来果然是赵兴孙拿了也。快请进来。老员外、老院君,早见过了。这一个师父、一个大嫂是谁?这便是孩儿张孝友,媳妇儿李玉娥。正是我
恩人,请上受赵兴孙几拜。孙儿过来,他替你拿得陈虎,你须拜谢者。不敢!不敢!大人是上司哩。左右绑过陈虎那贼来,当大人面前杀了罢。不要杀他。为甚么不要杀他?我眼里偏识这等好人。天下喜事,无过夫妻子母完聚。就今日杀羊造酒,做一个大大的筵席庆喜咱。

【殿前喜】您道一家骨肉再团圆,这快心儿不是浅,便待要杀羊造酒大开筵。多只是天见怜,道我个张员外人家善,也曾济贫救苦舍了偌多钱。今日个着他后人儿还贵显。

老夫姓李名志,字国用,官拜府尹之职。奉圣人的命,敕赐势剑金牌,着老夫遍行天下,专理衔冤负屈不平之事。今有金狮子张员外,被贼徒陈虎图财陷害。是老夫体察真实,奏过圣人,今日亲身到此,判断这桩公案。闻知都在金沙院里,可早来到也。张孝友,装香来,您一行望阙跪者,听老夫下断。奉敕旨采访风传,为平民雪枉伸冤。张员外合家欢乐,李玉娥重整姻缘。将陈虎碎尸万段,枭首级号令街前。李府尹今朝判断,拜皇恩厚地高天。

题目东岳庙夫妻占玉珓

正名相国寺公孙合汗衫

张国宾

张国宾,元代戏曲作家,演员。名一作张国宝,艺名喜时营(营一作"丰")。大都(今北京市)人。生平不详。钟嗣成《录鬼簿》载张国宾曾任教坊勾管(据《元史·百官志》,教坊司所属有"管勾"官,"勾管"或误)。所作杂剧今知有四种:《高祖还乡》已佚,《薛仁贵荣归故里》、《相国寺公孙合汗衫》及《罗李郎大闹相国寺》三种皆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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