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乌有二类,嘴白者名慈。求食哺慈母,因以此名之。
饮啄颇廉俭,音响亦柔雌。百巢同一树,栖宿不复疑。
得食先反哺,一身常苦羸。缘知五常性,翻被众禽欺。
其一觜大者,攫搏性贪痴。有力强如鹘,有爪利如锥。
音声甚eT嗗,潜通妖怪词。受日馀光庇,终天无死期。
翱翔富人屋,栖息屋前枝。巫言此乌至,财产日丰宜。
主人一心惑,诱引不知疲。转见乌来集,自言家转孳。
白鹤门外养,花鹰架上维。专听乌喜怒,信受若神龟。
举家同此意,弹射不复施。往往清池侧,却令鹓鹭随。
群乌饱粱肉,毛羽色泽滋。远近恣所往,贪残无不为。
巢禽攫雏卵,厩马啄疮痍。渗沥脂膏尽,凤凰那得知。
主人一朝病,争向屋檐窥。呦鷕呼群鵩,翩翻集怪鸱。
主人偏养者,啸聚最奔驰。夜半仍惊噪,鸺鶹逐老狸。
主人病心怯,灯火夜深移。左右虽无语,奄然皆泪垂。
平明天出日,阴魅走参差。乌来屋檐上,又惑主人儿。
儿即富家业,玩好方爱奇。占募能言鸟,置者许高赀。
陇树巢鹦鹉,言语好光仪。美人倾心献,雕笼身自持。
求者临轩坐,置在白玉墀。先问鸟中苦,便言乌若斯。
众乌齐搏铄,翠羽几离披。远掷千馀里,美人情亦衰。
举家惩此患,事乌逾昔时。向言池上鹭,啄肉寝其皮。
夜漏天终晓,阴云风定吹。况尔乌何者,数极不知危。
会结弥天网,尽取一无遗。常令阿阁上,宛宛宿长离。
君不见昔日宜春太液边,披香画阁与天连。
灯火灼烁九微映,香气氛氲百和然。
此夜星繁河正白,人传织女牵牛客。
宫中扰扰曝衣楼,天上娥娥红粉席。
曝衣何许曛半黄,宫中彩女提玉箱。
珠履奔腾上兰砌,金梯宛转出梅梁。
绛河里,碧烟上,双花伏兔画屏风,四子盘龙擎斗帐。
舒罗散縠云雾开,缀玉垂珠星汉回。
朝霞散彩羞衣架,晚月分光劣镜台。
上有仙人长命绺,中看玉女迎欢绣。
玳瑁帘中别作春,珊瑚窗里翻成昼。
椒房金屋宠新流,意气骄奢不自由。
汉文宜惜露台费,晋武须焚前殿裘。
子厚,讳宗元。七世祖庆,为拓跋魏侍中,封济阴公。曾伯祖奭,为唐宰相,与褚遂良、韩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皇考讳镇,以事母弃太常博士,求为县令江南。其后以不能媚权贵,失御史。权贵人死,乃复拜侍御史。号为刚直,所与游皆当世名人。
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逮其父时,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众谓柳氏有子矣。其后以博学宏词,授集贤殿正字。俊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
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为刺史。未至,又例贬永州司马。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博无涯涘。而自肆于山水间。
元和中,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既至,叹曰:“是岂不足为政邪?”因其土俗,为设教禁,州人顺赖。其俗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子厚与设方计,悉令赎归。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佣,足相当,则使归其质。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比一岁,免而归者且千人。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
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当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于朝,将拜疏,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梦得于是改刺连州。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徵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穽,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
子厚前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顾籍,谓功业可立就,故坐废退。既退,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于穷裔。材不为世用,道不行于时也。使子厚在台省时,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斥时,有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万年先人墓侧。子厚有子男二人:长曰周六,始四岁;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归葬也,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行立有节概,重然诺,与子厚结交,子厚亦为之尽,竟赖其力。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舅弟卢遵。遵,涿人,性谨慎,学问不厌。自子厚之斥,遵从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将经纪其家,庶几有始终者。
铭曰:“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