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宇无尘露气清。凭高极目万山横。霜前白雁初传信,《笔谈》云:北方白雁,似雁而小,秋深则来。白雁至则霜降,北人谓之霜信。老杜《九日》诗云:“殊方日落玄猿哭,旧国霜前白雁来。”篱下黄花独有情。
乌帽侧,紫萸馨。尊前醉舞拥飞琼。明年此会知何处,不是鄱江是帝城一作“便合抟扶上玉京”。
南去经三楚,东来过五湖。山头看候馆,水面问征途。
地远穷江界,天低极海隅。飘零同落叶,浩荡似乘桴。
渐觉乡原异,深知土产殊。夷音语嘲哳,蛮态笑睢盱。
水市通闤闠,烟村混舳舻。吏征渔户税,人纳火田租。
亥日饶虾蟹,寅年足虎貙。成人男作丱,事鬼女为巫。
楼暗攒倡妇,堤长簇贩夫。夜船论铺赁,春酒断瓶酤。
见果皆卢橘,闻禽悉鹧鸪。山歌猿独叫,野哭鸟相呼。
岭徼云成栈,江郊水当郛。月移翘柱鹤,风泛飐樯乌。
鳌碍潮无信,蛟惊浪不虞。鼍鸣江擂鼓,蜃气海浮图。
树裂山魈穴,沙含水弩枢。喘牛犁紫芋,羸马放青菰。
绣面谁家婢,鸦头几岁奴。泥中采菱芡,烧后拾樵苏。
鼎腻愁烹鳖,盘腥厌脍鲈。钟仪徒恋楚,张翰浪思吴。
气序凉还热,光阴旦复晡。身方逐萍梗,年欲近桑榆。
渭北田园废,江西岁月徂。忆归恒惨淡,怀旧忽踟蹰。
自念咸秦客,尝为邹鲁儒。蕴藏经国术,轻弃度关繻.
赋力凌鹦鹉,词锋敌辘轳。战文重掉鞅,射策一弯弧。
崔杜鞭齐下,元韦辔并驱。名声逼扬马,交分过萧朱。
世务轻摩揣,周行窃觊觎。风云皆会合,雨露各沾濡。
共遇升平代,偏惭固陋躯。承明连夜直,建礼拂晨趋。
美服颁王府,珍羞降御厨。议高通白虎,谏切伏青蒲。
柏殿行陪宴,花楼走看酺.神旗张鸟兽,天籁动笙竽。
戈剑星芒耀,鱼龙电策驱。定场排越伎,促坐进吴歈.
缥缈疑仙乐,婵娟胜画图。歌鬟低翠羽,舞汗堕红珠。
别选闲游伴,潜招小饮徒。一杯愁已破,三醆气弥粗。
软美仇家酒,幽闲葛氏姝。十千方得斗,二八正当垆。
论笑杓胡律,谈怜巩嗫嚅。李酣犹短窦,庾醉更蔫迂。
鞍马呼教住,骰盘喝遣输。长驱波卷白,连掷采成卢。
筹并频逃席,觥严列置盂。满卮那可灌,颓玉不胜扶。
入视中枢草,归乘内厩驹。醉曾冲宰相,骄不揖金吾。
日近恩虽重,云高势却孤。翻身落霄汉,失脚倒泥涂。
博望移门籍,浔阳佐郡符。时情变寒暑,世利算锱铢。
即日辞双阙,明朝别九衢。播迁分郡国,次第出京都。
秦岭驰三驿,商山上二邘。岘阳亭寂寞,夏口路崎岖。
大道全生棘,中丁尽执殳。江关未撤警,淮寇尚稽诛。
林对东西寺,山分大小姑。庐峰莲刻削,湓浦带萦纡。
九派吞青草,孤城覆绿芜。黄昏钟寂寂,清晓角呜呜。
春色辞门柳,秋声到井梧。残芳悲鶗鴂,暮节感茱萸。
蕊坼金英菊,花飘雪片芦。波红日斜没,沙白月平铺。
几见林抽笋,频惊燕引雏。岁华何倏忽,年少不须臾。
眇默思千古,苍茫想八区。孔穷缘底事,颜夭有何辜。
龙智犹经醢,龟灵未免刳。穷通应已定,圣哲不能逾。
况我身谋拙,逢他厄运拘。漂流随大海,锤锻任洪炉。
险阻尝之矣,栖迟命也夫。沉冥消意气,穷饿耗肌肤。
防瘴和残药,迎寒补旧襦。书床鸣蟋蟀,琴匣网蜘蛛。
贫室如悬磬,端忧剧守株。时遭人指点,数被鬼揶揄。
兀兀都疑梦,昏昏半是愚。女惊朝不起,妻怪夜长吁。
万里抛朋侣,三年隔友于。自然悲聚散,不是恨荣枯。
去夏微之疟,今春席八殂。天涯书达否,泉下哭知无。
谩写诗盈卷,空盛酒满壶。只添新怅望,岂复旧欢娱。
壮志因愁减,衰容与病俱。相逢应不识,满颔白髭须。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
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子,大夫雍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弊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礼》经纪人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辨是非,故长于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故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之诛,死罪之名。其实皆以为善,为之不知其义,被之空言而不敢辞。夫不通礼义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以天下之大过予之,则受而弗敢辞。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
壶遂曰:“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论,欲以何明?”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余闻之先人曰:‘伏羲至纯厚,作《易》八卦。尧舜之盛,《尚书》载之,礼乐作焉。汤武之隆,诗人歌之。《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汉兴以来,至明天子,获符瑞,封禅,改正朔,易服色,受命于穆清,泽流罔极,海外殊俗,重译款塞,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且士贤能而不用,有国者之耻;主上明圣而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且余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谬矣。”
于是论次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幽于缧绁。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毁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于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自黄帝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