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君远行迈,饮此长恨端。已谓道里远,如何中险艰。
流水赴大壑,孤云还暮山。无情尚有归,行子何独难。
驱车背乡园,朔风卷行迹。严冬霜断肌,日入不遑息。
忧欢容发变,寒暑人事易。中心君讵知,冰玉徒贞白。
黄鸟何关关,幽兰亦靡靡。此时深闺妇,日照纱窗里。
娟娟双青娥,微微启玉齿。自惜桃李年,误身游侠子。
无事久离别,不知今生死。
峨峨高山巅,浼浼青川流。世人不自悟,驰谢如惊飍.
百金非所重,厚意良难得。旨酒亲与朋,芳年乐京国。
京城繁华地,轩盖凌晨出。垂杨十二衢,隐映金张室。
汉宫南北对,飞观齐白日。游泳属芳时,平生自云毕。
绮楼何氛氲,朝日正杲杲。四壁含清风,丹霞射其牖。
玉颜上哀啭,绝耳非世有。但感离恨情,不知谁家妇。
孤云忽无色,边马为回首。曲绝碧天高,馀声散秋草。
徘徊帷中意,独夜不堪守。思逐朔风翔,一去千里道。
嘉树蔼初绿,靡芜叶幽芳。君子不在赏,寄之云路长。
路长信难越,惜此芳时歇。孤鸟去不还,缄情向天末。
月满秋夜长,惊鸟号北林。天河横未落,斗柄当西南。
寒蛩悲洞房,好鸟无遗音。商飙一夕至,独宿怀重衾。
旧交日千里,隔我浮与沉。人生岂草木,寒暑移此心。
酒星非所酌,月桂不为食。虚薄空有名,为君长叹息。
兰蕙虽可怀,芳香与时息。岂如凌霜叶,岁暮蔼颜色。
折柔将有赠,延意千里客。草木知贱微,所贵寒不易。
神州高爽地,遐瞰靡不通。寒月野无绿,寥寥天宇空。
阴阳不停驭,贞脆各有终。汾沮何鄙俭,考槃何退穷。
反志解牵跼,无为尚劳躬。美人夺南国,一笑开芙蓉。
清镜理容发,褰帘出深重。艳曲呈皓齿,舞罗不堪风。
慊慊情有待,赠芳为我容。可嗟青楼月,流影君帷中。
春至林木变,洞房夕含清。单居谁能裁,好鸟对我鸣。
良人久燕赵,新爱移平生。别时双鸳绮,留此千恨情。
碧草生旧迹,绿琴歇芳声。思将魂梦欢,反侧寐不成。
揽衣迷所次,起望空前庭。孤影中自恻,不知双涕零。
秋天无留景,万物藏光辉。落叶随风起,愁人独何依。
华月屡圆缺,君还浩无期。如何雨绝天,一去音问违。
有客天一方,寄我孤桐琴。迢迢万里隔,托此传幽音。
冰霜中自结,龙凤相与吟。弦以明直道,漆以固交深。
白日淇上没,空闺生远愁。寸心不可限,淇水长悠悠。
芳树自妍芳,春禽自相求。徘徊东西厢,孤妾谁与俦。
年华逐丝泪,一落俱不收。
露下菱歌远,萤傍藕花流。临溪堂上,望中依旧柳边洲。晚暑冰肌沾汗,新浴香绵扑粉,湘簟月华浮。长记开朱户,不寐待归舟。
恍重来,思往事,搅离愁。天涯何处,未应容易此生休。莫问吴霜点鬓,细与蛮笺封恨,相见转绸缪。云雨阳台梦,河汉鹊桥秋。
管仲夷吾者,颍上人也。少时常与鲍叔牙游,鲍叔知其贤。管仲贫困,常欺鲍叔,鲍叔终善遇之,不以为言。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及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鲍叔遂进管仲。管仲既用,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
管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遇时。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子孙世禄于齐,有封邑者十余世,常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管仲
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故其称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故论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
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慎权衡。桓公实怒少姬,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桓公实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于柯之会,桓公欲背曹沫之约,管仲因而信之,诸侯由是归齐。故曰:“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
管仲富拟于公室,有三归、反坫,齐人不以为侈。管仲卒,齐国遵其政,常强于诸侯。后百余年而有晏子焉。
晏子
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语不及之,即危行。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
越石父贤,在缧绁中。晏子出,遭之涂,解左骖赎之,载归。弗谢,入闺。久之,越石父请绝。晏子惧然,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于缌何子求绝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是知己;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
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闲而窥其夫。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既而归,其妻请去。夫问其故。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后夫自抑损。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晏子荐以为大夫。
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
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语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岂管仲之谓乎?
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