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儒学案 - 忠介邹南臬先生元标

邹元标字尔瞻,别号南臬,豫(?)之吉水人。万历丁丑进士。其年十月,江陵夺情,先生言:“伏读圣谕:‘朕学尚未成,志尚未定,先生而去,堕其前功。’夫帝王以仁义为学,继学为志,居正道之功利,则学非其学,忘亲不孝,则志非其志。皇上而学之志之,其流害有不可胜言者。亦幸而皇上之学未成,志未定,犹可得儒者而救其未然也。”怀疏入长安门,值吴、赵、艾、沈以论夺情受杖。先生视其杖毕,出疏以授寺人。寺人不肯接,曰:“汝岂不怕死,得无妄有所论乎?”先生曰:“此告假本也。”始收之。有旨杖八十,戍贵州都匀卫。

江陵败,擢吏科给事中。上陈五事:培君德,亲臣工,肃宪纪,崇儒术,饬抚臣。又劾礼部尚书徐学谟、南京户部尚书张士佩,罢之。学谟者,首辅申时行之儿女姻也。既非时行所堪,而是时党论方兴,谓“赵定宇、吴复菴号召一等浮薄轻进好言喜事之人,与公卿大臣为难”,大臣与言官相论讦不已,先生尤其所忌,故因灾异封事,降南京刑部照磨。乙酉三月,录建言诸臣,以为南京兵部主事,转吏部,历吏刑二部员外、刑部郎中。罢官家居,建仁文书院,聚徒讲学。光宗起为大理卿。天启初,陞刑部右侍郎,转左都御史。建首善书院,与副都御史冯恭定讲学。群小惮先生严毅,恐明年大计不利党人。兵科朱童蒙言:“宪臣议开讲学之坛,国家恐启门户之渐,宜安心本分,以东林为戒。”工科郭兴治言:“当此干戈倥偬之际,即礼乐润色,性命精微,无裨短长。”先生言:“先正云:‘本分之外,不加毫末。’人生闻道,始知本分内事,不闻道,则所谓本分者,未知果是本分当否也。天下治乱,系於人心,人心邪正,系於学术,法度风俗,刑清罚省,进贤退不肖,舍明学则其道无由。湛湛晴空,鸢自飞,鱼自跃,天自高,地自下,无一物不备,亦无一事可少。琳宫会馆,开目如林,呗语新声,拂耳如雷,岂独碍此嘐嘐,则古昔谈先王之坛坫耶?臣弱冠从诸长者游,一登讲堂,此心戚戚。既谢计偕,独处深山者三年。嗣入夜郎,兀坐深箐者六年。浮沉南北,栖迟田亩又三十余年。赖有此学,死生患难,未尝陨志。若只以臣等讲学,惟宜放弃斥逐之,日以此浇其磊块,消其抑郁无聊之气,则如切如磋道学之语,端为济穷救若良方,非尽性至命妙理,亦视斯道太轻,视诸林下臣太浅矣。人生堕地,高者自训诂帖括外,别无功课,自青紫荣名外,别无意趣,恶闻讲学也,实繁有徒。盖不知不闻道,即位极人臣,动勒旂常,了不得本分事,生是虚生,死是虚死,朽骨青山,黄鸟数声,不知天与昭昭者飘泊何所!此臣所以束发至老,不敢退堕自甘者也。前二十年,东林诸臣,有文有行,九原已往,惟是在昔朝贵,自歧意见,一唱众和,几付清流。惩前覆辙,不在臣等。”有旨慰留。

给事中郭允厚言:“侍郎陈大道请恤张居正,元标不悦,修旧怨也。”先生言:“当居正败时,露章者何止数百人,其间不无望风匿影之徒。臣有疏云:‘昔称伊、吕,今异类唾之矣。昔称恩师,今仇敌视之矣。’当时臣无只字发其隐,岂至今四十余年,与朽骨为仇乎?虚名浮誉,空中鸟影,世不以大人长者休休有容之度教臣,望臣如村樵里媪,睚眥必报之流,则未与臣习也。”郭兴治又言:“元标无是非之心。”先生言:“兴治盖为冯三元傅言发也。三元初起官见臣,臣语之曰:‘往事再勿提起。’渠曰:‘是非却要说明。’臣曰:‘今之边事家,具一锥凿,越讲是非,越不明白,不如忘言为愈。’盖熊廷弼所少者惟一死,廷弼死,法不能独无。但皇上初登宝位,才二年所,如尚书、如待郎中丞、如藩臬抚镇诸臣,累纍槁街,血腥燕市,成何景象?老成守法,议狱缓死之意,非过也。是非从恻隐中流出,是为真心之是非,即方从哲满朝以酖毒为言,臣谓姑待千秋者,亦是非不必太分明之一证也。”再疏乞归,始允。未几卒。逆奄追削为民,夺诰命。庄烈御极,赠太子太保,谥忠介。

先生自序为学曰:“年少气盛时,妄从光影中窥瞷,自以为觉矣。不知意气用事,去道何啻霄壤。又七年,再调刑部,虽略有所入,而流於狂路。赖文洁邓公来南提醒,不敢放浪。阅三年,入计归山,十余年失之缪悠,又十余年过於调停,不无以神识为家舍,视先觉尚远,净几明窗,水落根见,始知觉者,学之有见也。如人在梦,既醒觉,亦不必言矣。学而实有之已,亦不必言觉矣。”先生之学,以识心体为入手,以行恕於人伦事物之间、与愚夫愚妇同体为功夫,以不起意、空空为极致。离达道,无所谓大本;离和,无所谓中,故先生禅学,亦所不讳。求见本体,即是佛氏之本来面目也。其所谓恕,亦非孔门之恕,乃佛氏之事事无碍也。佛氏之作用是性,则离达道无大本之谓矣。然先生即摧刚为柔,融严毅方正之气,而与世推移,其一规一矩,必合当然之天则,而介然有所不可者,仍是儒家本色,不从佛氏来也。

会语

以情识与人混者,情识散时,如汤沃雪;以性真与世游者,性天融后,如漆因胶。

五伦是真性命,词气是真涵养,交接是真心髓,家庭是真政事。父母就是天地,赤子就是圣贤,奴仆就是朋友,寝室就是明堂。平旦可见唐、虞,村市可观三代,愚民可行古礼,贫穷可认真心。疲癃皆我同胞,四海皆我族类,鱼鸟皆我天机,要荒皆我种姓。

问“为之不厌”。曰:“知尔之厌,则知夫子之不厌矣。今世从形迹上学,所以厌;圣人从天地生机处学,生机自生生不已,安得厌?”

善处身者,必善处世;不善处世,贼身者也。善处世者,必严修身,不严修身,媚世者也。

学者有志於道,须要铁石心肠,人生百年转盻耳,贵乎自立。

后生不信学有三病:一曰耽阁举业,不知学问事,如以万金商,做卖菜佣;二曰讲学人多迂阔无才,不知真才从讲学中出,性根灵透,遇大事如湛卢刈薪;三曰讲学人多假,不知真从假中出,彼既假矣,我弃其真,是因噎废食也。

问“儒佛同异。”曰:“且理会儒家极致处,佛家同异不用我告汝。不然,随人口下说同说异何益?”

问“如何得分明”。曰:“要胸中分明,愈不分明。须知昏昏亦是分明,不可任清明一边。昭昭是天,冥冥是天。”

马上最好用功,不可放过。若待到家休息,便是驰逐。

老成持重,与持立保禄相似;收敛定静,与躲闲避事相似;谦和逊顺,与柔媚谐俗相似。中间间不容发,非研几者鲜不自害害人。

说清者便不清,言躬行者未必躬行,言知性命便未知性命,终日说一便是不一,终日说合便是不合,但有心求,求不着便着。

人只说要收敛,须自有箇头脑,终日说话,终日干事,是真收敛。不然,终日兀坐,绝人逃世,究竟忙迫。

横逆之来,愚者以为遭辱,智者以为拜赐;毁言之集,不肖以为罪府,贤者以为福地。小人相处,矜己者以为荆棘,取人者以为砥砺。

目无青白则目明,耳无邪正则耳聪,心无爱憎则心正。置身天地间,平平铺去,不见崖异,方是为己之学。学者好说严毅方正,予思与造物者游,春风习习,犹恐物之与我拂也。苟未有严毅方正之实,而徒袭其迹,徒足与人隔绝。

未知学人,却要知学,既知学人,却要不知有学;未修行人,却要修行,既修行人,却要不知有修。予见世之稍学修者,哓哓自别於人,其病与不知学修者,有甚差别?

予别无得力处,但觉本分二字亲切,做本分人,说本分话,行本分事。本分外不得加减毫末,识得本分,更有何事!

道无拣择,学无精粗。

下学便是上达,非是下学了才上达,若下学后上达,是作两层事了。

学问原是家常茶饭,浓酽不得,有一毫浓酽,与学便远。(以上《龙华密证》)

孟我疆问:“如何是道心人心?”曰:“不由人力,纯乎自然者,道心也;由思勉而得者,人心也。”

我疆问:“孔子云:‘正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故曰,视於无形,听於无声。’子思发之为不睹不闻,阳明又云:‘若睹闻一於理,即不睹不闻也。’其言不同如此!”曰:“孔子惧人看得太粗,指隐处与人看,阳明恐人看得甚细,指显处与人看,其实合内外之道也。”(以上《燕台会记》)

问“吾有知乎哉章”。曰:“鄙夫只为有这两端,所以未能廓然。圣人将他两端空尽无余了,同归於空空。”曰:“然则致知之功如何?”曰:“圣人致之无知而已。”曰:“然则格物之说如何?”曰:“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体物而不可遗,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此真格物也。”(《南都会记》)

识仁即是格物。

问“识仁”。曰:“夫子论仁,无过‘仁者,人也’一语。当日我看仁做箇幽深玄远,是奇特的东西,如今看到我辈在一堂之上,即是仁,再无亏欠,切莫错过。”

问:“夫子只言仁之用,何以不言仁之体?”曰:“今人体用做两件看,如何明得?余近来知体即用,用即体,离用无体,离情无性,离显无微,离已发无未发。非予言也。孟子曰:‘恻隐之人,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体会自见。”

问:“生机时有开发,奈不接续何?”曰:“无断续者体也,有断续者见也。”曰:“功将何处?”曰:“识得病处即是药,识得断处就是续。”

一堂之上,有问即答,茶到即接,此处还添得否?此理不须凑泊,不须帮帖。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尽者了无一物,浑然太虚之谓,心性亦是强名。(以上《龙华会记》)

问:“其心三月不违仁,仁与心何所分别?”曰:“公适走上来问,岂有带了一箇心,又带了一箇仁来?公且退。”

恕者,如心之谓。人只是要如己之心,不思如人之心,如己如人,均齐方正,更说甚一贯。

有言“不能安人,如何算得修己”。曰:“我二十年前,热中亦欲安人,今安不得,且归来。我与公且论修己。修己之方,在思不出其位,在素位而行。公且素位,老实以行谊表於乡,便是安人。不然,你欲安人,别人安了你。”

塘南先生问:“佛法只是一生死动人,故学佛者在了生死。”曰:“人只是意在作祟,有意则有生死,无意则无生死。”(以上《元潭会记》)

欧阳明卿问曰:“释氏不可以治天下国家。”曰:“子何见其不可以治天下国家?”曰:“样样都抛了。”曰:“此处难言,有饭在此,儒会吃,释亦会吃,既能吃饭,总之皆可以治天下国家。子谓释样样抛了,故不可;儒者样样不抛,又何独不能治天下国家?”

(所谓不能治天下国家,如唐、虞、三代之治,治之也。若如后世之治,无论释氏,即胥吏科举之士,及盗贼菜佣牛表,无不可以治天下国家,而可以谓之能治乎?先生之许释氏,亦不过后世之治也。)

私虑不了,私欲不断,毕竟是未曾静,未有入处。心迷则天理为人欲,心悟则人欲为天理。(以上《铁佛会记》)

问“天下归仁”,曰:“子无得看归仁是奇特事,胸中只芝麻大,外面有天大。子斋中有诸友,与诸友相处,无一毫间隔,即是归仁;与妻子僮仆,无一毫间隔,便是归仁。若舍见在境界,说天下归仁,越远越不着身。”(《太朴会记》)

有因持志入者,如识仁则气自定;有由养气入者,如气定则神目凝;又有由交养入者,如白沙诗云:“时时心气要调停,心气功夫一体成。莫道求心不求气,须教心气两和平。”此是先辈用过苦功语。(《青原会记》)

问:“诚意之功,须先其意之所未动而诚之,苦待善恶既动而后致力,则已晚矣。果若此,则慎独之功,从何下手?”曰:“国君好仁,天下无敌,无敌真慎独也。人所不知,己所独知,多流入识神去。‘先其意之所未动而诚之’,愚谓既云未动,诚将何下手?莫若易诚而识之,即识仁之谓。未发前,观何气象意思?‘善恶既动而后致力,则已晚’,此为老学者言,初学者既发后,肯致力亦佳”。

人心本自乐,自将私欲缚。私欲一萌时,良知还自觉。一觉便消除,此心依旧乐。乐便然后学,学便然后乐。

问“生死”。曰:“子死乎?”曰:“未死。”曰:“何未死?”曰:“胸中耳目聪明,色色如赤子时。”曰:“子知生矣,知生则知死,不必问我。”

问“知天命”。曰:“日间问子以时义,子必曰:‘知。’问子以家宅乡里事,子必曰:‘知。’此知之所在,即命也,即阴阳五行之数也,亦即天命也。说到知之透彻地,少一件不得。”

名世不系名位,每一代必有司此道之柄者,即名世也。

求放心者,使人知心之可求也。心要放者,使人知无心之可守也。卑者认着形色一边,高者认着天性一边,谁知形色即是天性,天性不外形色,即“仁者人也”宗旨。

予归山十五年,只信得感应二字。

问“《复卦》”。曰:“有人於此,所为不善,开心告语之,渠泫然泣下,即刻来复矣。”

问“《有孚》於小人,乃去佞如拔山,何也?”曰:“欲去佞,所以如拔山,君子惟有解,解者悟也,悟则不以小人待小人,所以孚小人。”

问“居德则忌”。曰:“即如今讲学先生,不自知与愚夫愚妇同体,只要居德,所以取忌。”

有学可循,是曰洗心,无心可洗,是曰藏密。

除知无独,除自知无慎独。

真正入手,时时觑不睹不闻是甚物,识得此物,真戒惧不必言矣。(以上《问仁会录》)

问:“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不知四十以后,尚可为善否?”曰:“八十尚可,况四十乎?此俱从躯壳上起念。”问:“迩日学者始学,先要箇存守,是未择中庸而先服膺,未明善而先固执,证之博学审问之说无当也。”曰:“学贵存守,但存守之方不一,故问辨以择之。盖学而后有问,学即存守也,不学何问之有?如行者遇歧路即问,问了又行,原非二事。若谓不待存守而先择,则是未出门而空谈路径也。”(《鹭洲会记》)

止原无处所,正无可止,则知止矣。

问:“心如何为尽?”曰:“尽者水穷山尽之谓。人心原是太虚,若有箇心,则不能尽矣。”

万古学脉,人人所公共的,渔樵耕牧,均是觉世之人,即童子之一斟酒处,俱是学之所在。若曰“我是道,而人非道”,则丧天地之元气也。

新安王文轸曰:“丁酉在南都参访祝师,认心不真,无可捞摸。坐间日影正照,祝师指曰:‘尔认此日影为真日,不知彼阴暗处也是真日。’因此有省。”曰:“尔道认心不真,无可捞摸,不知无可捞摸处,便是真心。”

问:“吾人学问,不勾手者,正以有所把捉,有好功夫做故也。有把捉时,便有不把捉时,有好功夫时,便有不好功夫时。”曰:“此可与透身贴体做功夫者商量,若是此学茫茫荡荡,且与说把捉做功夫不妨。”

先生谓王文轸曰:“到不得措手处,还有功夫也无?”轸曰:“无功夫。”先生曰:“仍须要退转来。”轸曰:“有功夫而不落常,无功夫而非落断,为而无为,谓之无功夫也可。”先生曰:“就说有功夫,又何不可!”

问“不孝有三章”。曰:“看来箇箇犯此。子辈不庄敬严肃,即是惰其四肢。予四十以后,出入不经我母之手,非货财私妻子乎?饮食起居,任从自便,非从耳目之欲乎?不受人言,即是斗狠。体贴在身,时时是不孝。”

天地万物皆生於无,而归於无。一切蠢动含灵之物,来不知其所自,去不知其所往,故其体本空。我辈学问,切不可向形器上布置,一时若妍好,终属枯落。虽然空非断灭之谓也,浮云而作苍狗白衣,皆空中之变幻所必有者,吾惟信其空空之体,而不为变幻所转,是以天地在手,万化生身。今有一种议论,只是享用现在,才说克治防检,便去纽捏造作,日用穿衣吃饭,即同圣人妙用,我窃以为不然。夫圣凡之别也,岂止千里?

仁者浑然与物同体,如何证得学问?只是不起意,便是一体,便是浑然。所以乍见非有为而不为,齐王有不知其心之所然也。(以上《仁文会记》)

讲义

人若真仁,直心而言为德言,根心而发为生色。不然,强排道理,遮饰有德,皆巧言也;危冠危服,一面笑容,皆令色也。彼方自负道统,自认涵养,不知去仁何啻千山万水,到不如乡里朴实老农老圃,可与之入道。(以上《巧言令色》)

有子说和,又必以礼节,是看和自和,礼自礼。子思子曰:“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若又要以礼节之,何以谓之和?(《礼之用》)

口之於味,耳之於声,目之於色,鼻之於臭,四肢之於安逸,非性乎?仁之於父子,义之於君臣,礼之於宾主,智之於贤者,圣人之於天道,非性之故物乎?(《温故》)

近世学者,以知是知非为良知。夫是非炽然,且从流於情识而不自觉,恶在其为良知?(《诲女知之》)

仕学一道,隐显一心,孝友即是政事。若曰“居位别有政事”,此托词以答,或人则视政事孝弟为两事矣。(《子奚不为政》)

夫道一而已矣。以为有一,却又是万,以为有万,却又是一。一即万,万即一。如学者云“以一贯万”,是一是一,万是万,岂不是两件?(《一贯》)

旧说思与之齐,是从他人身上比拟,一团世俗心肠。思与之齐,必不能思齐,原齐则无不齐。不贤只是一念差了。我自省不赖此学,一念而差,与渠争多少,待人自无不恕。(《见贤见不贤》)

学道之士,在世途极是不便,向道不笃的,易生退转。若真信千古而得一知者,犹比肩也,何孤立之有?不能自立,东挨西靠,口嘴上讨得箇好字,眼前容易过,误却平生事业矣。(《德不孤》)

伯夷是清,伊尹是任,柳下惠是和,还有箇器在。(《女器也》)

学不见体,动辄落显微二边。(《文章性天》)

出户即是由道,非是由户与由道有分别。(《出不由户》)

学者若不从大光明藏磨勘,露出精彩,群居终日,虽说若何为心,若何为性,若何为孔门之旨,若何为宋儒之旨,是言不及义也。终日依倚名节之迹,彷彿义理之事,是好行小慧也。(《群居终日》)

吾辈在此一堂讲学,所亲就者大人,不虚心受益,却是狎大人。所讲究者圣言,不虚心体贴,却是,侮圣言。记得少年时,在青原,当时我邦济济大人在席,今皆物化,蹈狎大人之弊。又记得一友。将《四书》诸论,互相比拟,一先正答曰:“总只是非礼之言。”(《畏天命》)

乡愿一副精神,只在媚世,东也好,西也好,全在毁誉是非之中。圣人精神,不顾东,不顾西,惟安我心之本然,超出毁誉是非利害之外。(《乡愿》)

德本明也,人只争一箇觉耳。

“须知人人具有至善,只是不止,一止而至善在是”。曰:“何以止?”“无意必固我是已。”

学不知止,漫言修身,如农夫运石为粪,力愈勤而愈远矣。(《大学》)

《大学》之要,无意而已。无意入门,诚意而已。然徒知诚意,不知意之面目,未有能诚意者。故教人以观意之所自来,何处看得?只在毋自欺。毋自欺何处体贴?你看人闻恶臭那箇不掩鼻?见好色那箇不喜欢?这箇好恶,就是意根。那箇人不求自慊?又小人为不善,见君子厌然,厌然处亦是真意。这箇真意发根处,至贵无对,所以谓之独。君子慎独,从心从真,只是认得此真心,不为意所掩,故通天通地,指视莫违,心广体胖,斯为真慎独。后儒之所谓慎独者,则以身为桎梏,如何得广与胖?无意之旨荒矣。(《诚意》)

学者一向说明德,说亲民,说止至善,说格物,千言万语,旁引曲譬,那箇是宋儒说,那箇是我明大儒说,纵说得伶俐,与自家身心无干。一到知止,则水尽山穷,无复可言。说如此方谓之致知,方谓之格物,此谓之本。(《知止》)

先生以知止为《大学》之宗。

离已发求未发,即孔子复生不能。子且观中节之和,即知未发之中,离和无中,离达道无大本。(《中和》)

何谓之索隐?今讲学者外伦理日用说心性,入牛毛者是已。何以谓之行怪?今服尧服,冠伊川冠之类。(《索隐行怪》)

一字,即吾道一以贯之之一。圣人说道理零碎了,恐人从零碎处寻道理,说天德也说到一来,说王道也说到一来。正如地之行龙,到紧关处,一束精神便不散乱。(《所以行之者一》)

人之生也直,直道而行,不直则曲,所以须致曲。如见孺子入井,自然怵惕恻隐之心,直也;纳交要誉恶声,斯曲矣。然则何以致之?程子云:“人须是识其真心。”此致曲之旨也。(《致曲》)

有问:“自成自道者。”曰:“子适来问我,还是有人叫子来问我,还是自来问的?”曰:“此发於自己,如何人使得?”曰:“即此是自成自道。”(《自成自道》)

善与人同,不是将善去同人,亦不是将人善来同我。人人本有,箇箇圆成,鱼游於水,鸟翔於天,无一物能问之也。(《善与人同》)

赤子之心,真心也。见着父母,一团亲爱,见着兄弟,一团欢欣,何尝费些拟议思虑?何曾费些商量?大人只是不失这箇真心,便是圣学不明。愁赤子之心空虚,把闻见填实,厌赤子之心真率,把礼文遮饰。儒者以为希圣要务,不知议论日繁,去真心日远。无怪乎大人不多见也。象山云:“纵不识一字,终是还他堂堂大人。”(《赤子之心》)

文集

“从心所欲不踰矩”。世儒谓从者纵也,纵其心,无之非是。此近世流弊。窃谓矩,方也;从心所欲,圆也。圆不离方,欲不离矩。

心,神物也,岂能使之不动?要知动亦不动耳,寂感体用,原未有不合一,故求合一,便生分别,去合一之旨愈远。

吾辈动辄以天下国家自任,贫子说金,其谁信之。古人云,了得吾身,方能了得天地万物。吾身未了,纵了得天地万物,亦只是五霸路上人物。自今以往,直当彻髓做去,有一毫病痛,必自照自磨,如拔眼前之钉,时时刻刻始无媿心。

吾辈无论出处,各各有事,肯沉埋仕途便沉埋,不肯沉埋,即在十八重幽暗中,亦自骧首青霄。世岂有锢得人?人自无志耳。

夫道以为有,上天之载,无声无臭,未尝有也。以为无,出往游衍,莫非帝则,未尝无也。有无不可以定论者,道之妙也。知道者言有亦可,言无亦可,不知道者言无着空,言有滞迹。

道心为主者,世情日淡,世情日淡而后能以宰世,不为世所推移。识情为主者,世情日浓,世情日浓且不能善其身,又安能善天下!

敬者,主一无适之谓。夫所谓一者,必有所指,庄严以为敬者,涉於安排;存想以为敬者,流於意识。不安排而庄,不意识而存,此非透所谓一者不能。一者无一处不到,而不可以方所求,无一息不运,而不可以断续言。知一则知敬,知敬则知圣学矣。

舜为法天下,自天下起念,可传后世。自后世起念,如今人只在自家一身一家起念,较是非毁誉,眼在一乡,则结果亦在一乡。

目录

师说

师说

崇仁学案

聘君吴康斋先生与弼 文敬胡敬斋先生居仁 教谕娄一斋先生谅 谢西山先生复 郑孔明先生伉 胡凤仪先生九韶 恭简魏庄渠先生校 侍郎余訒斋先生祐 太仆夏东巖先生尚朴 广文潘玉斋先生润

白沙学案上

文恭陈白沙先生献章 举人李大厓先生承箕

白沙学案下

通政张东所先生诩 给事贺医闾先生钦 吏目邹立斋先生智 御史陈时周先生茂烈 长史林缉熙先生光 州同陈秉常先生庸 布衣李抱真先生孔修 谢天锡先生祐 文学何时振先生廷矩 运使史惺堂先生桂芳

河东学案上

文清薛敬轩先生瑄 御史阎子与先生禹锡 侍郎张自在先生鼎 郡守段容思先生坚 广文张默斋先生傑 文庄王凝斋先生鸿儒 布衣周小泉先生蕙 同知薛思菴先生敬之 郡丞李介菴先生锦

河东学案下

文简吕泾野先生柟 司务吕愧轩先生潜 张石谷先生节 李正立先生挺 郡守郭蒙泉 举人杨天游先生应诏

三原学案

端毅王石渠先生恕 康僖王平川先生承裕 光禄马谿田先生理 恭简韩苑洛先生邦奇 忠介杨斛山先生爵

姚江学案

文成王阳明先生守仁

浙中王门学案

郎中徐横山先生爱 督学蔡我斋先生宗兖 御史朱白浦先生节 员外钱绪山先生德洪 郎中王龙溪先生畿 知府季彭山先生本 尚书黄久菴先生绾 布衣董萝石先生澐(附 主事陆原静先生澄 尚书顾箬溪先生应祥 侍郎黄致斋先生宗明 中丞张浮峰先生元冲 侍郎程松溪先生文德 太常徐鲁源先生用检 都督万鹿园先生表 侍郎王敬所先生宗沐 侍读张阳和先生元忭 教谕胡今山先生瀚

江右王门学案

文庄邹东廓先生守益 文庄欧阳南野先生德 贞襄聂双江先生豹 文恭罗念菴先生洪先 处士刘两峰先生文敏 同知刘师泉先生邦采 御史刘三五先生阳 县令刘梅源先生晓 员外刘晴川先生魁 主事黄洛村先生弘纲 主事何善山先生廷仁 郎中陈明水先生九川 大常魏水洲先生良弼 解元魏师伊先生良政 处士魏药湖先生良器 太常王塘南先生时槐 文洁邓定宇先生以讚 参政陈蒙山先生嘉谟 徵君刘泸潇先生元卿 督学万思默先生廷言 宪使胡庐山先生直 忠介邹南臬先生元标 给諫罗匡湖先生大紘 中丞宋望之先生仪望 徵君邓潜谷先生元锡 徵君章本清先生潢 佥事冯慕冈先生应京

南中王门学案

前言 孝廉黄五岳先生省曾 长史周静菴先生冲 明经朱近斋先生得之 恭节周讷谿先生怡 提学薛方山先生应旂 副使薛畏斋先生甲 襄文唐荆川先生顺之 太常唐凝菴先生鹤徵 文贞徐存斋先生阶 中丞杨幼殷先生豫孙

楚中王门学案

佥宪蒋道林先生信 孝廉冀闇斋先生元亨

北方王门学案

文简穆玄菴先生孔晖 教谕张弘山先生后觉 尚宝孟我疆先生秋 主事尤西川先生时熙 文选孟云浦先生化鲤 侍郎杨晋菴先生东明 郡守南瑞泉先生大吉

粤闽王门学案

前言 行人薛中离先生侃 县令周谦斋先生坦

止修学案

中丞李见罗先生材 敬学录 吴兴陆典以典

泰州学案

前言 处士王心斋先生艮 布政徐波石先生樾 教谕王一菴先生栋 文选林东城先生春 文肃赵大洲先生贞吉 参政罗近溪先生汝芳 侍郎杨复所先生起元 恭简耿天台先生定向 处士耿楚倥先生定理 文端焦澹园先生竑 尚宝潘雪松先生士藻 明经方本菴先生学渐 郎中何克斋先生祥 给事祝无功先生世禄 尚宝周海门先生汝登

甘泉学案

文简陶石篑先生望龄 太学刘冲倩先生塙 文简湛甘泉先生若水 太仆吕巾石先生怀 侍郎何吉阳先生迁 郡守洪觉山先生垣 主政唐一菴先生枢 侍郎蔡白石先生汝楠 侍郎许敬菴先生孚远 文选唐曙台先生伯元 端洁杨止菴先生时乔 文定王顺渠先生道

诸儒学案上

文正方正学先生孝孺 琼山赵考古先生谦 学正曹月川先生端 督学黄南山先生润玉 文毅罗一峰先生伦 文懿章枫山先生懋 郎中庄定山先生昶 侍郎张东白先生元祯 布政陈克菴先生选 布衣陈剩夫先生真晟 布政张古城先生吉 方伯周翠渠先生瑛 司成蔡虚斋先生清 太常潘南山先生府 参政罗东川先生侨

诸儒学案中

文庄罗整菴先生钦顺 文庄汪石潭先生俊 文敏崔后渠先生铣 文定何柏斋先生瑭 肃敏王浚川先生廷相 文裕黄泰泉先生佐 文定张甬川先生邦奇 襄惠张净峰先生岳 庄裕徐养斋先生问 诸生李大经先生经纶

诸儒学案下

中丞李谷平先生中 文敏霍渭厓先生韬 考功薛西原先生蕙 文节舒梓溪先生芬 徵君来瞿塘先生知德 卢冠巖先生宁忠 侍郎吕心吾先生坤 忠节鹿乾岳先生善继 总宪曹贞予先生于汴 忠节吕豫石先生维祺 给事中郝楚望先生敬 谏议吴朗公先生执御 忠烈黄石斋先生道周 忠节金伯玉先生铉 中丞金正希先生声 辅臣朱震青先生天麟 徵君孙锺元先生奇逢

东林学案

端文顾泾阳先生宪成 忠宪高景逸先生攀龙 御史钱启新先生一本 文介孙淇澳先生慎行 主事顾泾凡先生允成 太常史玉池先生孟鳞 职方刘静之先生永澄 学正薛玄台先生敷教 侍郎叶园适先生茂才 孝廉许静余先生世卿 耿庭怀先生橘 光禄刘本孺先生元珍 忠端黄白安先生尊素

蕺山学案

忠端刘念台先生宗周

附案

尚宝司丞应天彝先生典 周德纯先生莹 卢德卿先生可久 杜子光先生惟熙 副使颜冲宇先生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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