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殿暖香浮细,翡翠帘深卷燕迟,夕阳芳草小亭西。间纳履,见十二个粉蝶儿飞。一个恋花心,一个搀春意。一个翩翻粉翅,一个乱点罗衣。一个掠草飞,一个穿帘戏。一个赶过杨花西园里睡,一个与游人步步相随。一个拍散晚烟,一个贪欢嫩蕊,那一个与祝英台梦里为期。


瑶池施素妆,洛浦夸清景。庐山传绝艳,太华擅高名。秋水澄澄,洗得胭脂
净,淡梳妆百媚生。裁剪下雪腻香柔,包含尽风清露冷。
【梁州】纵不虢国女承恩楚闼,大管是太真妃出浴华清。水云乡喧满秋娘性。
也不羡红妆翠盖,金屋银屏。铅华绛彩,绣络珠璎。他则待占秋江独步倾城,
倚秋江压尽繁英。他生得脸儿媚脉脉盈盈,长得腰儿瘦风风韵韵,立的个影儿孤
袅袅婷婷。这些,可人。晚凉睡杀鸳鸯颈,与秋月淡相映。天遣嫦娥下太清,来
赴蓬瀛。
【煞】满池玉蕊连枝莹,一片琼葩彻骨清。绿杨影里画船轻,趁一派歌声,
十里波光如镜。俺本待闲遣水云兴,被藕丝嫩把柔肠厮系定,越教人惹恨牵情。
【随尾】休只管妆添泽国三秋景,我则怕狼藉江乡一夜冰。虽宜同根栽并蒂
生,受了些莲心苦,割不断连理情。若不采莲人把你手掌内奇擎,明日西风起替
得你凌波袜儿冷。秋蝶
数声孤雁哀,几点昏鸦噪。桂花随雨落,梧叶带霜凋。园苑萧条,零落了芙
蓉萼,见一个玉胡蝶体态娇。描不成雅淡风流,画不就轻盈瘦小。
【梁州】难趁逐莺期月夜,怎追随燕约花朝?栖香觅意谁知道?春光错过,
媚景轻抛。虚辜艳杏,忍负夭桃。梦魂杳不在花梢,精神懒岂解争高。喜孜孜翠
袖兜笼,娇滴滴玉纤捻扌若,笑吟吟罗扇招摇。替他,窨约。秋深何处生芳草?
残菊边且胡闹。不似姚黄魏紫好,忍负良宵。
【隔尾】金风不念香须少,玉露那怜粉翅娇。风露催残冷来到,艳阳时过了。
暮秋天怎熬,将一捻儿香肌断送了。


画堂深夜宴初开,香霭雕盘,烛焰银台。妙舞轻歌,翠红乡十二金钗。会受用簪缨贵客,笑谁同量卷江淮。祗从安排,左右扶策,月转花梢,讯马回来。

江天暮雪,最可爱青帘摇曳长杠。生涯闲散,占断水国渔邦。烟浮草屋梅近砌,水绕柴扉山对窗。时复竹篱旁,吠犬汪汪。

【幺】向满目夕阳影里,见远浦归舟,帆力风降。山城欲闭,时听戍鼓音夅音夅。群鸦噪晚千万点,寒雁书空三四行。画向小屏间,夜夜停釭。

【大安乐】从人笑我愚和戆,潇湘影里且妆呆,不谈刘项与孙庞。近小窗,谁羡碧油幢?

【元和令】粳米炊长腰,鳊鱼煮缩项。闷携村酒饮空缸,是非一任讲。恣情拍手棹渔歌,高低不论腔。

【尾】浪滂滂,水茫茫,小舟斜缆坏桥桩。纶竿蓑笠,落梅风里钓寒江。


秋思

风雨秋堂,孤枕无眠,愁听雁南翔。风也凄凉,雨也凄凉,节序已过重阳。盼归期何期何事归未得,料天教暂尔参商。昼思乡,夜思乡,此情常是悒怏。

【赛鸿秋北】想那人妒青山愁蹙在眉峰上,泣丹枫泪滴在香腮上,拔金钗划损在雕阑上,托瑶琴哀诉在冰弦上。无事不思量,总为咱身上。争知我懒贪书,羞对酒,也只为他身上。【金殿喜重重南】凄怆。望美人兮天一方,谩想像赋高唐。梦到他行,身到他行,甫能得一霎成双。是谁将好梦都惊破?被西风吹起啼螀。恼刘郎害潘郎,折倒尽旧日豪放。

【货郎儿北】想着和他相偎厮傍,知他是千场万场?我怎比司空见惯当寻常。才离了一时半刻,恰便是三暑十霜。

【醉太平北】恨程途渺茫,更风波零瀼。我这里千回百转自彷徨,撇不下多情数桩。半真半假乔模样,宜嗔宜喜娇情况,知疼知热俏心肠。

【尾声】往事后期空记省,我正是桃叶桃根各尽伤。

【赚南】终日悬望,恰原来捣虚撇抗。误我一向,到此才知言是谎。把当初花前宴乐,星前誓约,真个崔张不让。命该周彡丧,险些病染膏盲,此言非妄。

【怕春归北】白发陡然千丈,非关明镜无情,缘愁似个长。相别时多,相见时难,天公自主张。若能够相见,我和他对着灯儿深讲。

【春归犯北】自想,但只愁年华老,容颜改,添惆怅。蓦然平地,反生波浪。最莫把青春弃掷,他时难算风流帐,怎辜负银屏绣褥朱幌。才色相当,两情契合非强,怎割舍眉南面北成撇漾。

【尾声北】动止幸然俱无恙,画堂内别是风光,散却离忧重欢畅。


青青子儿枝上结,引惹人攀折。其中全子仁,就里滋味别,只为你酸留意儿
难弃舍。


楔子

老身郑州人氏。自身姓刘,嫁得夫主姓张,早年亡逝已过。只生下一儿一女,孩儿唤作张林,也曾教他读书写字;女儿唤作海棠,不要说他姿色尽有,聪明智慧,学得琴棋书画、吹弹歌舞,无不通晓。俺家祖传七辈是科第人家,不幸轮到老身,家业凋零,无人养济。老身出于无奈,只得着女儿卖俏求食。此处有一财主,乃是马员外。他在俺家行走,也好几时了。他有心看上俺女孩儿,常常要娶他做妾,俺女孩儿倒也肯嫁他。只是俺这衣食饭碗如何便割舍得!且待女孩儿到来,慢慢的与他从长计议,有何不可。自家张林的便是。母亲,俺祖父以来,都是科第出身,已经七辈,可着小贱人做这等辱门败户的勾当,教我在人前怎生出入也!你说这般闲话做甚么?既然怕妹子辱没了你呵,你自寻趁钱来养活老身,可不好那!哥哥,你要做好男子,你则养活母亲者。泼贱人,你做这等事,你不怕人笑,须怕人笑我,我打不得你个泼贱人那!你不要打他,你打我波!母亲,不要家烦宅乱,枉惹的人耻笑。我则今日辞了母亲,往汴京寻我舅舅,自做个营运去。常言道"男儿当自强",我男子汉七尺长的身子,出门去便饿死了不成?兀那小贱人,我去之后,你好生看觑母亲,若有些好歹,我不道的轻轻饶了你哩!匆匆发忿出家门,别寻生理度寒温。男儿有躯长七尺,不信天教一世贫。母亲,似这等唱叫,几时是了?不如将女孩儿嫁与马员外去罢。儿也说的是。只等马员外来时,我就许下这亲事,则便了也。小生姓马名均卿,祖居郑州人氏,幼习儒业,颇通经史,因家中有几贯资财,人皆以员外呼之。则是我平昔间酷爱风流,耽情花柳。此处有个上厅行首张海棠,与小生作伴年久,两意相投。我要娶她,这不消说了;他也常常许道要嫁我,被他母亲百般板障,只是不肯通口。我想他也无过要多索些财礼意思。闻得海棠近日,与他哥哥张林,唱叫了一场,那张林离了家门,到汴京寻他舅子去了,料得一时间也未必就回。今日恰好是一个吉日良辰,我不免备些财礼求亲去。若是有缘分,得成全这一桩好事,岂不美哉!呀,姐姐正在门首,这也是个彩头。待我见去。员外,你来了也。我再四与母亲说,不如趁我哥哥不在家,许了这门亲事。磨了半截舌头,母亲像有许的意思了。我和你见母亲去。奶奶既有此意,也是我修的缘到了。员外,我今日为孩儿张林不孝顺,与老身合气,你讨些砂仁来送我,做碗汤吃。奶奶,自家孩儿,有甚么气。我如今特备白金百两,专求令爱的亲事。过门之后,但是你家缺柴少米,都是我来支持,定不教你愁没钱使。今日是人大好日辰,奶奶,你接了财礼,许了这亲事罢。左右我的女儿在家,也受不得这许多气,便等他嫁了人去,倒也静办。员外,只是你家里有个大浑家哩,我女孩儿过门来,倘或受他欺负,又不如在家的好,也要与员外说个明白。一发讲到了,才好许你这亲事。奶奶放心,莫说我马均卿不是那等人,便是我大浑家,也不是那等人。令爱到家时,与我大浑家只是姐妹称呼,并不分甚大小;若是令爱养得一男半子,我的家缘家计,都是他掌把哩。奶奶,再不要你忧虑别的。员外,只要说定了,我受了你的财礼,我家女儿,便是你马家媳妇,只今日便过门去。孩儿也,不是我做娘的割舍得你,你可也做人家媳妇去,再不要当行首了也!员外,你那大浑家处,凡百事你须与我做主咱。

【仙吕】【赏花时】凭着我皓首苍颜老母亲,待着我尽世今生不嫁人。员外,我可也不爱你别的。姐姐,你爱我些甚的来?我只爱你性儿软意儿真,我今日寻的个前程定准。我着那一班姊妹道,张海棠嫁了马员外,可也不枉了。从此后不教人笑我做辱家门。

今日将俺女孩儿,嫁马员外去了也。受着他这一百两财礼,也够老身下半世快活受用哩。如今别无甚事,寻俺旧时姑姊妹们,到茶房中吃茶去来。


第一折

我这嘴脸实是欠,人人赞我能娇艳。只用一盆净水洗下来,倒也开的胭脂花粉店。妾身是马员外的大浑家。俺员外娶得一个妇人,叫做甚么张海棠,他跟前添了个小厮儿,长成五岁了也。我瞒着员外,这里有个赵令史,他是风流人物,又生得驴子般一头大行货,我与他有些不伶俐的勾当。我一心只要所算了我这员外,好与赵令史久远做夫妻。今日员外不在家,我早使人唤他去了,这早晚敢待来也。我做令史只图醉,又要他人老婆睡。毕竟心中爱者谁,则除脸上花花做一对。自家姓赵,在这郑州衙门,做个令史。州里人见我有些才干,送我两个表德:一个叫做赵皮鞋,一个叫做赵哈达。这里有个妇人,他是马均卿员外的大娘子。那一日马员外请我吃酒。偶然看见他大娘子,这嘴脸可可是天生一对,地产一双,都这等花花儿的,甚是有趣,害得我眠里梦里。只是想慕着他。岂知他也看上了我,背后瞒着员外,与我做些不怜俐勾当。今日他使人呼我,不知有甚事?须索去走一遭。来到此间,径自过去。大嫂,你唤我有何计议?我唤你来,不为别事。想俺两个偷偷摸摸的,到底不是个了期。我一心要合服毒药,谋杀了马员外,俺两个做永远夫妻,可不好么?你那里是我搭识的表子?只当是我的娘!难道你有此心,我倒没此意?这毒药我已备下多时也!兀的不是毒药。我交付了与你,我自到衙门中办事去也。赵令史去了也。我且把这毒药,藏在一处,只等觑个空便,才好下手。呀!我争些儿忘了,今日却是孩儿的生日。教人请员外来,和他到各寺院烧香,佛面上贴金,走一遭去来。妾身张海棠。自从嫁了马员外,可是五年光景,俺母亲也亡化了,连哥哥也不知那里,至今没个消耗。我跟前所生孩儿,叫做寿郎。自生下这孩儿来,就在那褥草之上,则在姐姐跟前抬举,如今长成五岁了也。今日是我孩儿的生日,员外和姐姐领着孩儿,到那各寺院烧香,佛面上贴金去了。下次小的每安排下茶饭,等员外姐姐来家食用。张海棠也,自从嫁了员外,好耳根清净也呵!

【仙吕】【点绛唇】月户云窗,绣帏罗帐。谁承望,我如今弃贱从良,拜辞了这鸣珂巷。

【混江龙】毕罢了浅斟低唱,撇下了数行莺燕占排场。不是我攀高接贵,由他每说短论长。再不去卖笑追欢风月馆,再不去迎新送旧翠红乡。我可也再不怕官司勾唤,再不要门户承当,再不放宾朋出入,再不见邻里推抢,再不愁家私营运,再不管世事商量。每日价喜孜孜一双情意两相投,直睡到暖溶溶三竿日影在纱窗上。伴着个有疼热的夫主,更送着个会板障的亲娘。

怎么这早晚,员外姐姐还不回来?我出门前看波。腹中晓尽世间事,命里不如天下人。我张林自从和妹子唱叫了一场,出门去寻俺舅子,谁想他跟着一个什么经略相公种师道,到延安守去了。一来投不着主儿,二来又染了一场冻天行的病证,不要说盘缠使尽,连身上的衣服也典卖尽了。走回家来,母亲也亡化了,居房也没了,教我怎么好?闻得妹子嫁了马员外,那员外是好家计,他肯看顾亲眷,要抬举我舅子,有何难处!我如今一径的去投托他,问他借些盘缠使用。可早来到马员外门首了。可可的我妹子正在门前,待我去相见咱。妹子祗揖!我道是谁,原来是哥哥。我看你容颜肥胖,倒宜出外。妹子,你可早头一句话儿也!哥哥,你敢替母亲做七来?起坟来?还是吊孝来?妹子,你不见我吃的,则看我穿的,自家的嘴也养不过,有甚么东西与母亲做七起坟那!哥哥,俺母亲亡化,一应送终的衣衾棺椁之费,那些儿不亏了马员外来!妹子,这虽是马员外把我母亲发送,还是多亏了你,我知道了也。

【油葫芦】自丧了亲爷撇下个娘,偏你敢不姓张,怎教咱辱门败户的妹子去支当!妹子,不必敲打我了,我也知道,多多的亏了你也!到今日你便安排着这句甜话儿来寻访。妹子,我今日特来投托,你怎做下这一个冷脸儿那!也不是俺便做下的这一个冷脸儿难亲傍,想当日你怒烘烘的挺一身,急煎煎的走四方。妹子,这旧话也休提了。我则道你怎生发迹身荣旺,怎还穿着这蓝蓝缕缕的这样旧衣裳?妹子,我和你是一父母生的兄妹,你哥哥便有甚的不是,你也将就些儿,不要记怨了。

【天下乐】哥哥也,你便有甚脸今朝到我行,听说罢这衷也波肠!妹子也,我也是出于无奈,特特投奔你来。没奈何,不论多少,赍发些盘缠使用,等我好去。口声声道是无奈何,哥哥也,你既无钱呵怎生走汴梁?妹子,你也不必多说了,你不赍发我,教那个赍发我?你今日投奔我个小妹子,只要我赍发你个大兄长,你不道来,可不道是男儿当自强!妹子,你不曾忘了一句儿也。打落的我勾了,你则是赍发我去者。哥哥不知,俺这衣服头面,都是马员外与姐姐的,我怎做的主好与人,除这些有甚的盘缠好赍发的你?哥哥,你则回去了罢,休来这门首也。妹子,你好狠也。你是我同胞亲妹子,我特投奔着你,一文盘缠也不与我,倒花白了我这许多。我如今也不回去,只在这门首等着,待他马员外来,或者有些面情,也不见得。我是马员外的大浑家,领着孩儿烧香,我先回来了。呀!怎么我家解典库门首,立着个教化头?你在此有甚么勾当?姐姐休骂,小人是张海棠的哥哥,来寻我妹子的。原来你是张海棠的哥哥,这等是舅舅了。你可认的我么?小人不认的那壁姐姐。则我便是马员外的大浑家。我小人眼拙不认得,大娘子是必休怪。舅舅,你要寻你妹子怎么?说也惶恐。因为贫难,无以度日,要寻我妹子,讨些盘缠使用。他与你多少?他道家私里外,都是大娘子掌把着哩,自做不得主,一些没有。舅舅不知,自从你妹子到我家来,添了一个孩儿,如今也五岁了,这是你的外甥。现今我家大小家私,都着他掌把,我是没儿子的!一些也没分了!你是张海棠的哥哥,便是我亲哥哥一般。我如今过去,问他讨些盘缠与你。若有呵,你也休欢喜;若无呵,你也休烦恼,只看你的造化。你且在门首待者。小人知道。好一个贤慧的妇人也!姐姐,你先回来了!劳动着姐姐哩。海棠,门首立着的是甚么人?是海棠的哥哥。哦,原来是你的哥哥。他来这里做甚么?他问妹子讨些盘缠使用。你便与他些不得?我这衣服头面,都是员外和姐姐与我的,教我可甚么与他?这衣服头面与了你,就是你的了,便与你哥哥也何妨!姐姐,敢不中么。倘员外查起我这衣服头面,教我说甚的那!员外查时,我替你说,还再做些与你。快解下来
,送与你哥哥去罢。既是姐姐许了,我便脱了这衣服,除下这头面,与我哥哥去。怕我拿了你的?将来,待我送他去。舅舅,则为你这盘缠,连我也替你恼起来。那知道你家妹子,这般个狠人,放着许多衣服头面,一些儿不肯与你,只当剔他身上的肉一般。这几领衣服,几件头面,是我爹娘陪嫁我的,送与舅舅,权做些儿盘缠使用。舅舅,你则休嫌轻道少者。多谢大娘子。小人结草衔环,此恩必当重报!舅舅,员外不在家,不好留的你茶饭,休怪也。我则道这衣服头面,是我妹子的,那知是他大娘子的。你是我一父母所生的亲妹子,我讨些盘缠使用,并无一文,倒花白我一场;这大娘子,我与他是各白世人,赍发我衣服头面。我想他家中大妻小妇必有争差,少不得要告状打官司的。我如今将这头面,兑换些银两,买小窝儿,做开封府公人去。妹子,你常拣吉地上行,吉地上坐,休要咱两个轴头儿厮抹着。若告到宫中,撞见我时,我一杖子起你一层皮哩!海棠,你这衣服头面,与你哥哥去了也。索是生受姐姐来,只怕员外回时,若问起呵,望姐姐与我方便一声。不妨事,放着我哩。海棠也,你哥哥将那衣服头面去,怕不欢喜;只是员外问起时,我倒替你愁哩。我马均卿,自从娶了张海棠,添了这个孩儿,叫做寿郎,可早五岁也。今日是寿郎的生日,到各寺院烧香去。见子孙娘娘庙,有倾颓去处,舍些钱钞,与他修理,因此又耽搁了一会。可早来到门首也。员外回来了,索是辛苦也。我去取茶来者。大嫂,那海棠的衣服头面,怎生都不见了那?员外不问,我也不好说。你因为他生了孩儿,十分的宠用着他。谁想他在你背后,养着奸夫,常常做这不伶俐的勾当。今日我和员外烧香去了,他把这衣服头面,都与奸夫拿去,正要另寻甚么衣服头面,胡乱遮掩,被我先回去撞破了。是我不许他再穿衣服,重戴头面,只等员外回来,自家整理。这须不是我妒他,是他自做出来的!原来海棠将衣服头面与奸夫去了。可知道来,他是风尘中人。有这等事,兀的不气杀我也!我打你这不良的贱人。员外打得好,似这等辱门败户的贱人,要他何用?则该打死他罢。我这衣服头面,本不肯与俺哥哥将去,都是他再三撺掇我来,谁想到员外跟前,又说我与了
奸夫,着我有口难分。这都是张海棠自家不是了也。

【那吒令】我当初自伤,别无甚忖量;别无甚忖量,将他来不防,将他来不防;可送咱这场。俺越打得手脚儿慌,他越逞着言词儿谤,端的个狠毒世上无双。

你是生儿子的,做这等没廉没耻的事,兀的不气杀我也!员外,你气怎的?只是打杀他便了帐也。

【鹊踏枝】普天下有的婆娘,谁不待要占些独强?几曾见这狗行狼心,搅肚蛆肠?你养着奸夫,倒着我有这屈事也。倒屈陷我腌臜勾当,也怪不得他赃埋我来。也只是我不合自小为娼!

可知道你这贱人,旧性复发,把衣服头面,与了奸夫去,瞒着夫主,做这等勾当哩。

【寄生草】便是那狠毒的桑新妇,也不似你这个七世的娘,倒说我实心儿主意瞒家长。谁着你背地里养着奸夫,还强嘴那!他道我共奸大背地常来往,他道我会支吾对面舌头强。不争将滥名儿揣在我跟前,姐姐也,便是将个屎盆儿套在他头上。

则被这小贱人直气杀我也!大嫂,怎生这一会儿,我身子甚是不快?你可煎一碗热汤儿我吃。这都是海棠这小贱人,气出员外病来。海棠,你快些去,热热的煎碗汤来,与员外吃。理会的。

【后庭花】恰才我脊梁上挨了棍棒,又索去厨房中煎碗热汤,一任他男子汉多心硬,大刚来则是俺这婆娘每不气长。姐姐,兀的不是汤。拿汤来,我试尝咱。还少些盐酱,快去取来。前日这一服毒药,待我取来,倾在这汤儿里。海棠,快来。怎这般忒慌张,连催盐酱?姐姐,兀的不是盐酱。海棠,你将去。姐姐,你将去波,怕员外见了我越气也。你不去,员外又道你恼着他哩。理会得。员外,你吃口汤儿波。则见他闷沉沉等半晌,苦恹恹口内尝。员外,你放精细者!为甚的黄甘甘改了面上,白邓邓丢了眼光?

【青哥儿】呀!唬得我胆飞魂丧,不由不两泪千行。眼见的四体难收一命亡,撇下多少房廊,几处田庄,两个婆娘,五岁儿郎。从今后无挨无靠,母子每守孤孀,孩儿也,你将个谁依仗?

姐姐,员外死了也。我那员外也,忍下的就撇了我去也!海棠,你这小贱人,适才员外是个好好的人,怎生吃你这一口汤,便会死了?这不是你药死的,是那个弄死的?姐姐,这汤你也尝过来,偏是你不药死,则药死员外?天那,兀的不苦痛杀我也!下次小的每,那里与我高原选地,破木造棺,把员外埋殡了者。海棠,你这小贱人,则等送了员外出去,我慢慢的摆布你,看你好在我家里过得那!姐姐,员外无了,这家私大小,我都不要,单则容我领了孩儿去罢。孩儿是那个养的?是我养的。你养的,怎不自家乳哺了?一向在我身边,煨干避湿,咽苦吐甜,费了多少辛勤,在手掌儿上抬举长大的,你就来认我养的孩儿,这等好容易!你养了奸夫,合毒药谋杀了员外,更待干罢!你要官休,还是要私休?怎生是官休,怎生是私休?你要私休,将一应家财房廊屋舍带孩儿都与了我,只把这个光身子走出门去;你要官休呵,你药死亲夫,好小的罪名儿!我和你见官去。我原不曾药死亲夫,怕做甚么!情愿和你见官。明有官防,你不怕告官,我就拿你去。我不怕,告宫去,告官去。

【赚煞】且休问你真实,休问咱虚谎,现放着剃胎头收生的老娘,则问他谁是亲娘,谁是继养?我是孩儿的亲亲的亲娘,这孩儿是我的的亲亲的亲儿,是娘的心肝,娘的肚子,娘的脚后跟,那一个不知道的!怎瞒得过看生见长的街坊。你合毒药,谋死员外,也是我脏埋你的?这毒药呵,你平日里预收藏,暗暗的倾下羹汤。明明是你下这毒药在汤儿里,怎赖得我?怕你不去偿命!这的是谁药死亲夫呵要将性命偿。你畅好是不良,送的人来冤枉。则普天厂大浑家那里有你这片歹心肠!

如何?中了俺的计也。眼见得这家私大小带孩儿,都是我的。嗨,事要三思,免劳后悔。你也合寻思波,这孩儿本等不是我养的,他要问那剃胎头收生的老娘,和那看生见长的一起街坊邻舍做证见。若到官呵,他每不向我,可不干着这一番。我想来,人的黑眼珠子,见这白银子没个不要的,则除预先安顿下他,见人头,与他一个银子,就都向着我了。则是衙门官吏,也要安置停当。怎得赵令史到来,和他商量告状的事,可也好那!才说姓赵,姓赵便到。我赵令史,数日不曾去望马大娘子,心里痒痒的,好生想他,只是丢不下。如今到他门首,他家没主了,怕做甚的?径自入去。大娘子,只被你想杀我也!赵令史,你不知道马员外被我药死了也?如今和海棠两个打官司,要争这家缘家计,连这小厮。你可去衙门打点,把官司上下,布置停当,趁你手里完成这桩事。我好和你做长远夫妻也。这个容易。只是那小厮,原不是你养的,你要他怎的?不如与他去的干净。你也枉做令史,这样不知事的。我若把这小厮与了海棠。到底马家子孙,要来争这马家的家计,我一分也动他不得了。他无过是指着收生老娘,和街坊邻里做证见,我已都用银子买转了。这衙门以外的事,不要你费心,你只替我打点衙门里头的事便了。大娘子说的是。这等你早些来告状,我自到衙门打点去也。赵令史去了。则今日我封锁了房门,结扭了海棠告状去走一遭。常言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我说道人见老虎谁敢汤,虎不伤人吃个屁!


第二折

小官郑州太守苏顺愤是也。虽则居官,律令不晓。但要白银,官事便了。可恶这郑州百姓,欺侮我罢软,与我起个绰号,都叫我做模棱手,因此我这苏模棱的名,传播远近。我想近来官府尽有精明的作威作福,却也坏了多少人家;似我这苏模棱,暗暗的不知保全了无数世人,怎么晓得?今日坐起早衙,左右,与我抬放告牌出去。理会的。我和你见官去来。冤屈也!你且放手者。

【商调】【集贤宾】火匝匝把衣服紧攥着,你药死亲夫,该死罪的,我放了你,倒等你逃走去了?你道我该死罪怎生逃?张海棠也,我则道嫁良人十成九稳,今日个越不见末尾三梢。则我这负屈的有口难言,赤紧的原告人见肚生苗,这一场没揣的罪名除非天地表!可知道你药死了亲夫,自有个天理神明鉴察。我将这虚空中神灵来祷告,便做道男儿无显迹,可难道天理不昭昭?

小贱人,这里是郑州府门首了。你若经官发落,这绷扒吊拷,要桩桩儿挨过,不如认了私休,也还好收拾哩。便打杀我也说不得。我情愿和你见官去。

【逍遥乐】你道是经官发落,怎的支吾这场棒拷。我则道人命事须要个归着,怎肯把药死亲夫罪屈招,平白地落人圈套!拚守着七贞九烈,怕甚么六问三推,一任地万打千敲。

冤屈也!甚么人在衙门首叫冤屈?左右,与我拿过来。当面。那个是原告?小妇人是原告。这等,原告跪在这壁,被告跪在那壁去。唤原告上来,你说你那词因,等我与你做主。小妇人是马均卿员外的大浑家。这等,夫人请起。他是告状的。相公怎么请他起来?他说是马员外的大夫人。不是什么员外,俺们这里有几贯钱的人,都称他做员外,无过是个土财主,没品职的。这等着他跪了。你说词因上来。这个叫做张海棠,是员外娶的个不中人。口退!敢是个中人?正是个中人,他背地里养着奸夫,同谋设计,合毒药药杀了丈夫,强夺我所生的孩儿,又混赖我家私。告大人,与小妇人做主咱。这妇人会说话,想是个久惯打官司的,口里必力不刺说上许多,我一些也不懂的。快去请外郎出来。外郎有请。我赵令史,正在司房里趱造文书,相公呼唤我,必是有告状的,又断不下来,请我去帮他哩。相公,你整理甚么事不下来?令史,有一起告状的在这里。待我问他。兀那夫人,告甚么?告张海棠药杀亲夫,强夺我孩儿,混赖我家私。可怜见与我做主咱!拿过那张海棠来。你怎生药杀亲夫,快快从实招来。若不招呵,左右,与我选下大棍子者。

【梧叶儿】厅阶下,膝跪着,听贱妾说根苗。你说,你说。狼虎般排着祗从,神鬼般设着六曹。你药杀亲夫,这是十恶大罪哩。若妾身犯下分毫,相公也,我情愿吃那杀丈夫的绷扒吊拷。

你当初是甚么人家的女子?怎生嫁与那马员外来?你说与我听波。

【山坡羊】念妾身求食卖笑,本也是旧家风调。则为俺穷滴滴子母每无依靠,挨今宵,到明朝。谢的个马均卿一见投他好,下钱财将妾身娶做小。他莺燕交,咱成就了。

原来是个娼妓出身,便也不是个好的了。你既然被马员外娶到家,可曾生得一男半女么?

【金菊香】我与他生男长女受劬劳。你家里有甚么人,也还往来么?俺哥哥因为少吃无穿来投托,曾被我赶离门恰和他两个厮撞着。是你的哥哥,便和他厮见,也不妨事。俺姐姐道:海棠,既是你哥哥来投奔你时,你便没银子,何不解下这衣服头面,与他做盘缠使用去。这般说也是他好意。我信了他,将这些衣服头面与哥哥去了。等的员外回来,问道海棠的衣服头面,为何不见,他便道,瞒着员外,都与奸夫了也。岂知他有两面三刀,向夫主厮搬调。

哎哟,我是这郑州里第一个贤慧的,倒说我两面三刀,我搬调你甚的来?这都是小事,我不问你,只问你为何药死了亲夫,强夺他孩儿,混赖他家私,一一的招来。

【醋葫芦】俺男儿气中子,丕地倒,醒来时俺姐姐自扶着。他道,海棠,员外要汤吃,你去煎来。煎的一碗热汤来又道是盐酱少,他赚的我取盐酱去呵,谁承望暗倾着毒药。员外才把这汤吃下不的一两口,就死了也。相公,你试寻思波。怎便登时间火焚了尸首,葬在荒郊?这毒药明明是你的了。你怎么又要强夺他孩儿,混赖他家私,有何理说?这孩儿原是我养的。相公,你只唤那收生的刘四婶,剃胎头的张大嫂,并邻里街坊问时,便有分晓。这个也说的是。左右,快去拘唤那老娘街坊来者。老娘街坊人等,衙门中唤你哩。常言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如今马员外的大娘子,告下来了,唤我们做证见哩。这孩子本不是大娘子养的,我们得过他银子,则说是他养的。你们不要怕打,说的不明白。这个知道。当面。你是街坊么?这孩儿是谁养的?那马员外是个财主,小的每平日也不往来。五年前因他大娘子养了个儿子,小的们街坊邻里,各人三分银子与他贺喜,那员外也请小的每吃满月酒,看见倒生的一个好娃娃。以后每年儿子生日,那员外同着大娘子,领了儿子到各寺院烧香去,这是一城人都看见的,也不只是小的们这几个。这等明明是他大娘子养的了。相公,这街坊都是他用钱买转了的,听不得他说话。我每买不转的,都是倾心吐胆说真实的话,若有半句说谎,你嘴上害碗大的疔疮。

【幺篇】现放着收生的刘四婶,剃胎头的张大嫂,俺孩儿未经满月早问道我十数遭。今日个浪包娄到公庭混赖着您,街坊每常好是不合天道,得这些口含钱直恁般使的坚牢。

相公,则问这两个老娘,他须知道。兀那老娘,这个孩儿是谁养的?我老娘收生,一日至少也收七个八个,这等年深岁久的事,那里记得?这孩儿只得五岁,也不为久远,你只说实是谁养的?待我想来。那一日产房里,关得黑洞洞的,也不看见人的嘴脸,但是我手里摸去,那产门像是大娘子的。口退!张老娘你说。这一日他家接我去与小厮剃胎头,是大娘子抱在怀里,则见她白松松两只料袋也似的大奶奶,必定是养儿子的,才有这奶食,岂不是大娘子养的?你两个老娘,怎么都这般向着他也?

【幺篇】老娘也,那收生时我将你悄促促的唤到卧房,你将我慢腾腾的扶上褥草。老娘也,那剃头时堂前香烛是谁烧?你两个都不为年纪老,怎么的便这般没颠没倒,对官司不分个真假辨个清浊?何如?两个老娘都说大娘子养的,可不是你强夺他孩儿了?相公,街坊、老娘都是得过他钱买转了的。这孩儿虽则五岁,也省的人事了,你则问我孩儿咱。你说我是亲娘,他是奶子。这个是我亲娘,你是我奶子。可又来,我的乖乖儿口乐!

【幺篇】哎,儿也,则你那心儿里自想度,自暗约,见您娘苦恹恹皮肉上挨着荆条。则你那出胞胎便将人事晓,须汜的您娘亲三年乳抱,怎禁这桑新妇当面闹抄抄。

这孩子的话,也不足信,还以众人为主。只一个孩儿,还要强夺他的,这混赖家私,一发不消说了。你快把药杀亲夫一事招了者。这药杀亲夫,并不干我事。这顽皮贼骨,不打不招。左右,与我采下去,着实打呀!打的好,打的好,打杀了可不干我事。他要诈死。左右,与我采起来。哎哟,天那!

【后庭花】我则见飕飕的棍棒拷,烘烘的脊背上着,扑扑的精神乱,悠悠的魂魄消,他们紧攥住我头梢。口退!快招了者,不强似这等受苦!则听的耳边厢大呼小叫,似这般恶令史肯恕饶,狠公人显燥暴。你招,那奸夫是谁?他又不肯招,待我权认了罢。被官司强逼着,指奸大要下落。

【双雁儿】我向那鬼门关寻觅到两三遭,您这般顺人情有甚好?则我这浓血临身要还报。有钱的容易了,无钱的怎打煞!

左右,再与我打着者。我也是好人家儿女,怎么挨得这般打拷,只得屈招了罢。相公,是妾身药杀了丈夫,强夺他孩儿,混赖他家私来。天那!兀的不屈杀我也!我屈千屈万,才屈的你一个儿哩。既是招了,左右,着那张海棠画了字,上了长枷,点两个解子,十甲送开封府定罪去。左右,将那新做的九斤半的大枷与他带。理会的。犯人上枷。天哪!

【浪里来煞】则您那官吏每忒狠毒,将我这百姓忒凌虐,葫芦提点纸将我罪名招。我这里哭啼啼告天天又高,几时节盼的个清官来到?掌嘴。我这衙门问事,真个官清法正,件件依条律的,还有那个清官清如我老爷的?则我这泼残生,怎熬出这个死囚牢?

这事问成了也。干证人都着宁家去,原告保候,听开封府回文发落。我问了一日事,肚里饥了,回家吃饭去也。这一桩虽则问成了,我想起来,我是官人,倒不由我断,要打要放,都凭赵令史做起,我是个傻厮那!今后断事我不嗔,也不管他原告事虚真。笞杖徒流凭你问,只要得的钱财做两分分。


第三折

我家卖酒十分快,干净济楚没人赛。茅厕边厢埋酒缸,裤子解来做酉窄袋。咱家是个卖酒的,在这郑州城十里铺上,开着个酒务儿,但是南来北往,经商客旅,都来我这店里吃酒。我今日开开这店门,烧的这镟锅儿里热着,看有甚么人来。小子是郑州衙门里有名的公人,叫做董超,这个兄弟叫做薛霸,解这妇人张海棠,到开封府定罪去。口退!兀那妇人,你也行动些儿。你看这般大风大雪哩,肚中饥饿了,有甚么盘缠使用,也拿些出来,等我们买碗酒吃,好趱路去。哥哥,你休打我,我是屈受罪的人,死在旦夕,那讨半分盘缠送你?只望可怜见咱。兀那妇人,你当初怎生药杀亲夫,混赖他孩儿来?你慢慢的说与我听波。则我这身上罪何日开除?腹中冤向谁诉与?被他人混赖了我孩儿,更陷我毒杀夫主。吃不过吊拷绷扒,撞不着清廉官府。我兄弟两个,曾见你半厘錾口儿?是那个要了你银子,说清廉不清廉?那个是见义当为,肯怜咱这般苦楚?湿浸浸棒疮疼痛,哽噎噎千啼万哭。空荡荡那讨一餐?薄怯怯衣裳蓝缕。沉点点铁锁铜枷,软揣揣婆娘妇女。哎,你个恶狠狠解子怎知?哥哥也,我委实的衔冤负屈。便说杀冤屈,须不是我们带累你的,教我怎生可怜你?雪越大了,行动些。

【黄钟】【醉花阴】头上雪何曾住半霎?摧林木狂风乱刮。我这更耽烦恼受嗟呀,走的来力尽筋乏,又加上些脓撼撼的棒疮发。着我们当这等苦差,还不走哩。怎当这嗔忿忿吖吖,但走的慢行的迟,他可便舍命的打。

你当初不招也罢。谁着你招了来?哥哥,不嫌烦絮,听我说咱。

【喜迁莺】遭这场无情的官法,方信道漫漫黄沙。怎当的他家将咱苦打,逼勒得将招伏文状押。到今日有谁来怜见咱?似这等衔冤负屈,空吃尽吊拷绷扒。

兀那妇人,你打挣些,转过这山坡去,我着你坐一会再走。

【出队子】早来到山坡直下,冻钦钦的难立扎。脚稍天腾的吃个仰刺叉。起来。哎,你个火性紧的哥哥厮觑口叚,须是这光出律的冬凌田地滑。

千人万人走不滑,偏是你走便滑?待我先走,若是不滑呵,我打折你这腿。真个这里有些滑。自家张林的便是,在这开封府当着个祗候。今有包待制西延边赏军,差着我去迎接回来。好大雪也。天那!也住一住儿波。这一个走的,好像俺哥哥张林。

【刮地风】绰见了容颜敢是他,莫不我泪眼昏花?再凝睛仔细观瞻罢,却原来正是无差。我这里挺一挺耸着肩胛,摆一摆摩着腰胯,紧待赶更那堪带锁披枷。这一个带锁披枷的妇人,是那里解将来的?哥哥。哥哥也,且住咱,将妹子怎生提拔?哥哥。你是个洛伽山观世的活菩萨,这里不显出救人心待怎么?哥哥,救你妹子咱。你是谁?我是你妹子海棠。这泼娼根,那一日谢你好赍发我也。

【四门子】我道他为甚的声声把我娼根骂,似这等无明火难按纳。却原来正是他,见了咱,思量起有前仇恨杀;正是他,见了咱,不邓邓嗔生怒发。哥哥也!

【古水仙子】他、他、他,不认咱,我、我、我,舍性命向前赶上他。恰、恰、恰,待扯住他衣服,被这妇人定害杀人也。早、早、早,又被揪撏了头发。泼娼根放手。告、告、告,狠爹爹宁耐唦,来、来、来,听妹子细说根芽。你这泼娼根,你早知今日,当初那衣服头面,把些儿与我做盘缠不得?他、他、他,坑杀人机谋狡猾,你、你、你,是将我这头面金钗插,我、我、我,因此上受波查。

哥哥,你妹子这场天来大祸,都在这衣服头面上起的。你妹子当初不敢便将衣服头面,与你做盘缠使用,也则怕那妇人来。岂知他教我解下来与哥哥将的去,待员外回时,却说我养着奸夫,将衣服头面,都送他去了,气的员外成了病,又将毒药暗地谋死,倒把你妹子拖到官司,问了个药杀亲夫、混赖孩儿的罪名。天那!可怜冤屈杀人也。这衣服头面是谁的?是你妹子的。是你的?这歹弟子孩儿说道是他爷娘陪嫁的,这等我错怪了你。前面有所酒店,我和你且吃钟酒去来。卖酒的将酒来。有、有、有,请里面坐。兀那解子,我是开封府五衙都首领,叫做张林,这个就是我的亲妹子。我如今也接包待制回去,你一路上与我好生看觑咱。哥哥不劳吩咐,只要到府时,早些打发我批回。这个容易。妹子,那个妇人,我只道他贤慧,却原来有这般狠毒,你可怎生放得下他!

【古寨儿令】那婆娘面子花花,你则道所事贤达,搬调的男儿问咱家。他便逞俐齿,弄伶牙,对面说三般话。

【古神仗儿】他道我将男儿药杀,又道我将家私来尽把,又道我要混赖他孩儿,拖我去州衙中告发。也不管难挨难熬,只一味屈敲屈打,活断送在剑头刀下。这的是谁做就死冤家?哎,都是那搅蛆扒。哥哥,你在这里,我要见风去也。自家赵令史的便是。如今将张海棠解上开封府去,我想那海棠,又无甚么亲人讨命,不若到路上结果了他,何等干净!因此特特拣两个能事的公人董超、薛霸解去。起身时节,每人与了五两银子,教他不必远去,只在僻静处所,便好下手。怎么不见来回话?事有可疑,只得和大嫂亲自打听一遭去来。这等雪天,走了这一会,好生寒冷。我们且到酒店中买碗酒吃,暖暖寒再走。大嫂说的是。好也。他同奸夫赶到这里,待我对哥哥说来。

【节节高】这婆娘好生心狠,好生胆大,相赶到这里,要干罢,如何干罢!哥哥,奸夫奸妇都在这店里,咱和你拿他去来。兄弟,你撮哺着我,拿那奸夫奸妇去也。忙出去,休惊散,快捉拿,这的是谁风情谁当罪法。



【挂金索】我这里攥住衣服,则被她撇撒我阶直下,因此上走了婆娘,空做一场话。枉着我哥哥,气力有天来大,只恨那摆手的公人,倒说道放了奸大罢。

兀那解子,你这精驴禽兽!你和他一衙门中人,你摆着手教他走了。我是开封府五衙都首领,就打你一顿,怕你告了我来?你是上司弓兵打得我,这妇人恰是我管的囚人,我可打得也。

【尾声】他是奉命官差将我紧监押,不争你途路上两下争差,把我个病恹恹的罪囚没乱杀。

你们还了酒钱去。口走吱,有甚么酒钱还你!你看我这晦气。今日在店门首等了半日,等得三四个人来买酒吃,不知为何打将起来,把两个好主儿,也打了去,一文钱也不曾卖的。我如今也不开这酒店,另寻个买卖做罢。这桩营生不爽快,常常被人欠酒债。我今放倒望竿关上门,不如去吊水鸡也有现钱卖。

第四折

喏!在衙人马平安,抬书案。当年亲奉帝王差,手揽金牌势剑来。尽道南衙追命府,不须东岳吓鬼台。老夫姓包名拯,字希文,乃庐州金斗郡四望乡老儿村人氏。为老夫立心清正,持操坚刚;每皇皇于国家,耻营营于财利;唯与忠孝之人交接,不共谗佞之士往还?谢圣恩可怜,官拜龙图待制天章阁学士,正授南衙开封府府尹之职,敕赐势剑金牌,体察滥官污吏,与百姓伸冤理枉,容老夫先斩后奏。以此权豪势要之家,闻老夫之名,尽皆敛手;凶暴奸邪之辈,见老夫之影,无不寒心。界牌外结绳为栏,屏墙边画地成狱。官僚整肃,戒石上镌"御制"一通;人从森严,厅阶下书"低声"二字。绿槐阴里,列二十四面鹊尾长枷;慈政堂前,摆数百余根狼牙大棍。黄堂尽日无尘到,唯有槐阴侵甬道。外人谁敢擅喧哗,便是乌鹊过时不啅噪。老夫昨日见郑州申文,说一妇人唤做张海棠,因奸药死丈夫,强夺正妻所生之子,混赖家私,此系十恶大罪,决不待时的。我老夫想来,药死丈夫,恶妇人也,常有这事。只是强夺正妻所生之子,是儿子怎么好强夺的?况奸夫又无指实,恐其中或有冤枉。老夫已暗地着人吊取原告,并干证人等到来,以凭复勘。这也是老夫公平的去处。张千,抬听审牌出去,各州县解到人犯,着他以次过来,待老夫定罪咱。妹子,你到宫中,少不得问你,只要说的冤枉,这包待制就将前案与你翻了。若说不过时,你可努嘴儿,我帮你说。我这冤枉,今日不诉,更等待何日也!待制爷爷开厅久了,须要赶牌解到,快进去。

【双调】【新水令】则我这腹中冤枉有谁知?刚除的哭啼啼两行情泪。恨当初见不早,到今日悔何迟!他将我后拥前推,何曾道暂歇气。

妹子,这是开封府前了,待我先进,你随解子入来。这包待制是一轮明镜,悬在上面,问的事就如亲见一般,你只大着胆自辩去。哥哥,

【步步娇】你道他是高悬明镜南衙内,拚的个诉根由直把冤情洗。我可也怕甚的?则为带锁披枷有话难支对。万一个达不着大人机,哥哥也,你须是搭救你亲生妹。

郑州起解女囚一名张海棠解到。刑案司吏,与解子批文,打发回去。留下在这里,待审过了,发批回去。理会的。张海棠,你怎么因奸药杀丈夫,强夺正妻所生之子,混赖他家私,你逐一从头诉与老夫听咱。妹子,你说么,嗨!他出胞胎可曾见这等官府来?我替你说罢。禀爷,这张海棠是个软弱妇人,并不敢药杀丈夫,做这般歹勾当哩。你是我衙门里祗候人,怎么替犯人禀事?好打!兀那妇人,你说那词因来。禀爷,这张海棠并无奸夫,他不曾药杀丈夫,也不曾强夺孩儿,也不曾混赖家私。都是他大浑家养下奸夫赵令史,告宫时又是赵令史掌案,委实是屈打成招的。兀那厮,谁问你来?张千,拿下去,与我打三十者。这张海堂是小的亲妹子,他从来不曾见大官府,恐怕他惧怯,说不出真情来,小的替他代诉。可知道为兄妹之情,两次三番,在公厅上胡言乱语的;若不是呵,就把铜铡来切了这个驴头。兀那妇人,你只备细的说那实话,老夫与你做主。爷爷呵!

【乔牌儿】妾身在厅阶下忙跪膝,传台旨问详细。怎当这虎狼般恶狠狠排公吏,爷爷也,你听我一星星说就里。

兀那张海棠,你原是甚么人家的女子,嫁与马均卿为妾来?

【甜水令】妾身是柳陌花街,送旧迎新,舞姬歌妓。哦,你是个妓女。那马均卿也待的你好么?与马均卿心厮爱,做夫妻。这张林说是你的哥哥,是么?张海棠是小的妹子。俺哥哥只为一载之前,少吃无穿,向我求觅。这等你可与他些甚的盘缠么?是、是、是,他将去了我这头面衣袂。小的买窝银子,就是这头面衣服倒换的。难道你丈夫不问你这头面衣服,到那里去了?爷爷,俺员外曾问来,就是这大浑家撺掇我与了哥哥将的去,却又对员外说我背地送了奸夫,教员外怎的不气死也!

【折桂令】气的个亲男儿唱叫扬疾,既是他气杀丈夫,怎生又告官来?没揣的告府经官,吃了些六问三推。你夫主死了,那强夺孩儿,又怎么说?一壁厢夫主身亡,更待教生各札子母分离。这孩儿说是那妇人养的哩。信着他歹心肠千般妒嫉,那街坊、老娘,都说是他的。他买下了众街坊,听事儿依随。难道官吏每更不问个虚实?官吏每再不问一个谁是谁非,谁信谁欺。你既是这等,也不该便招认了。妾身本不待点纸招承,也则是吃不过这棍棒临逼。

那郑州官吏,可怎生监逼你来?

【雁儿落】怎当他官不威牙爪威,也不问谁有罪谁无罪。早则是公堂上有对头,更夹着这祗候人无巴壁。

【得胜令】呀!厅阶下一声叫似一声雷,我脊梁上一杖子起一层皮。这壁厢吃打的难挨痛,那壁厢使钱的可也不受亏。打的我昏迷,一下下骨节都敲碎。行杖的心齐,一个个腕头有气力。

郑州续解听审人犯,一起解到。着他过来。当面,兀那妇人,这孩儿是谁养的?是小妇人养的。兀那街坊、老娘,这孩儿是谁养的?委实大娘子养的。此一桩则除是恁般。唤张林上来。张千,取石灰来,在阶下画个栏儿。着这孩儿在栏内,着他两个女人,拽这孩儿出灰栏外来。若是他亲养的孩儿,便拽得出来;不是他亲养的孩儿,便拽不出来。理会的。可知道不是他所生的孩儿,就拽不出灰栏外来。张千,与我采那张海棠下去,打着者。着两个妇人,再拽那孩儿者。兀那妇人,我看你两次三番,不用一些气力拽那孩儿。张千,选大棒子与我打着。望爷爷息雷霆之怒,罢虎狼之威。妾身自嫁马员外,生下这孩儿,十月怀胎,三年乳哺,咽苦吐甜,煨干避湿,不知受了多少辛苦,方才抬举的他五岁。不争为这孩儿,两家硬夺,中间必有损伤。孩儿幼小,倘或扭折他胳膊,爷爷就打死妇人,也不敢用力拽他出这灰栏外来,只望爷爷可怜见咱。

【挂玉钩】则这个有疼热亲娘怎下得!爷爷,你试觑波。孩儿也这臂膊似麻秸细。他是个无情分尧婆管甚的,你可怎生来参不透其中意?他使着侥幸心,咱受着腌臜气。不争俺俩硬相夺,使孩儿损骨伤肌。

律意虽远,人情可推。古人有言: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瘦哉!人焉瘦哉!你看这一个灰栏,倒也包藏着十分利害。那妇人本意要图占马均卿的家私,所以要强夺这孩儿,岂知其中真假,早已不辨自明了也。本为家私赖子孙,灰栏辨出假和真。外相温柔心毒狠,亲者原来则是亲。我已着张林拘那奸夫去了,怎生这早晚还不到来?喏,禀爷,赵令史拿到了也。兀那赵令史,取得这等好公案!你把这因奸药杀马均卿,强夺孩儿,混赖家私,并买嘱街坊老娘,扶同硬证,一桩桩与我从实招来。哎哟,小的做个典吏,是衙门里人,岂不知法度?都是州官,原叫做苏模棱,他手里问成的。小的无过是大拇指头挠痒,随上随下,取的一纸供状。便有些甚么违错,也不干典吏之事。我不问你供状违错,只要问你那因奸药杀马均卿,可是你来?难道老爷不看见的,那个妇人满面都是抹粉的,若洗下了这粉,成了甚么嘴脸?丢在路上也没人要,小的怎肯去与他通奸,做这等勾当!你背后常说我似观音一般,今日却打落的我成不得个人,这样欺心的。昨日大雪里,赵令史和大浑家,赶到路上来,与两个解子打话,岂不是奸夫?只审这两个解子,便见分晓。早连我两个都攀下来了也。张千,采赵令史下去,选大棒子打着者。理会的。

【庆宣和】你只想马大浑家做永远妻,送的我有去无归。既不唦你两个赶到中途有何意?咱与你对嘴,对嘴。

他敢诈死?张千,采起来,喷些水者。快招上来。小的与那妇人往来,已非一日,依条例也只问的个和奸,不至死罪。这毒药的事。虽是小的去买的药,实不出小的本意。都是那妇人自把毒药放在汤里,药死了丈夫。这强夺孩儿的事,当初小的就道,别人养的不要他罢。也是那妇人说,夺过孩儿来,好图他家缘家计。小的是个穷吏,没银子使的,买转街坊老娘,也是那妇人来买。嘱解子要路上谋死海棠,也是那妇人来。呸!你这活教化头,早招了也,教我说个甚的?都是我来,都是我来。除死无大灾,拚的杀了我两个,在黄泉下做永远夫妻,可不好那!一行人听我下断:郑州太守苏顺,刑名违错,革去冠带为民,永不叙用。街坊老娘人等,不合接受买告财物,当厅硬证,各杖八十,流三百里,董超、薛霸,依在官人役,不合有事受财,比常人加一等,杖一百,发远恶地面充军。奸夫奸妇,不合用毒药谋死马均卿,强夺孩儿,混赖家计,拟凌迟,押付市曹,各剐一百二十刀处死。所有家财,都付张海棠执业。孩儿寿郎,携归抚养。张林着与妹同居,免其差役。只为赵令史卖俏行奸,张海棠负屈衔冤。是老夫灰栏为记,判断出情理昭然。受财人各加流窜,其首恶斩首阶前。赖张林拔刀相助,才得他子母团圆。

【水仙子】街坊也却不道您吐胆倾心说真实,老娘也却不道您久年深记不得,孔目也却不道您官清法正依条例,姐姐也却不道您是第一个贤慧的,今日就开封府审问出因依。这几个流窜在边荒地,这两个受刑在闹市里,爷爷也这灰栏记传扬得四海皆知。

题目张海棠屈下开封府

正名包待制智勘灰栏记

绿柳青青和风荡,桃李争先放。紫燕忙,队队衔泥戏雕梁。柳丝黄,堪画在帏屏上。

闷向危楼凝眸望,翠盖红莲放。夏日长,萱草榴花竞芬芳。碧纱窗,堪画在帏屏上。

败柳残荷金风荡,寒雁声嘹亮。闲盼望,红叶皆因昨夜霜。菊金黄,堪画在帏屏上。

暖阁偏宜低低唱,共饮羊羔酿。宜醉赏,宜醉赏蜡梅香。雪飞扬,堪画在帏屏上。

小小鞋儿连根绣,缠得帮儿瘦。腰似柳,款撒金莲懒抬头。那孩儿见人羞,推把裙儿扣。小小鞋儿白脚带,缠得堪人爱。疾快来,瞒着爹娘做些儿怪。你骂吃敲才,百忙里解花裙儿带。冷冷清清人寂静,斜把鲛绡凭。和泪听,蓦听得门外地皮儿鸣。则道是多情,却原来翠竹把纱窗映。带月披星担惊怕,久立纱窗下。等候他,蓦听得门外地皮儿踏。则道是冤家,原来风动荼蘼架。月缺花残人憔悴,冷落了鸳鸯被。望天涯人未归,满目残霞景凄凄。塞鸿希,有信凭谁寄?早是离愁添秋兴,那堪镜破金钗另。懒将云鬓整,哭啼啼泪盈盈。照得镜儿明,羞睹我脸上相思病。肠断关山传情字,无限伤春事。因他憔悴而死,只怕傍人问着时。口儿里强推辞,怎瞒得唐裙祬?目断妆楼夕阳外,鬼病恹恹害。恨不该,止不过泪满旱莲腮。骂你个不良才,莫不少下你相思债?可意娘庞儿谁曾见,脸衬桃花片。贴金钿,似月里嫦娥坠云轩。玉天仙,醉离了蟠桃宴。闷酒将来刚刚咽,欲饮先浇奠。频祝愿:普天下心厮爱早团圆!谢神天,教俺也频频的勤相见。金缕唐裙鸳鸯结,偏趁些娘撇。包髻金钗翠荷叶,玉梳斜,似云吐初生月。

一点青灯人千里,锦字凭谁寄?雁来稀,花落东君也憔悴。投至望君回,滴尽多少关山泪。宝髻高盘堆云雾,钗插荆山玉。离洛浦,天仙美貌出尘俗。更通疏,没半点儿包弹处。煞是你个冤家劳合重,今夜里效鸾凤。多情可意种,紧把纤腰贴酥胸。正是两情深,笑吟吟舌吐丁香送。

只恐怕窗间人瞧见,短命休寒贱。直恁地肐膝软,禁不过敲才厮熬煎。你且觑门前,等的无人呵旋转。


驿路西风冷绣鞍,离情秋色相关。鸿雁啼寒,枫林染泪,撺断旅情无限。
【风入松】丈夫双泪不轻弹,都付酒杯间。苏台景物非虚诞,年前倚棹曾看。
野水鸥边萧寺,乱云马首吴山。
【新水令】君行那与利名干?纵疏狂柳羁花绊。何曾畏,道途难?往日今番,
江海上浪游惯。
【乔牌儿】剑横腰秋水寒,袍夺目晓霞灿。虹霓胆气冲霄汉,笑谈间人见罕。
【离亭宴煞】束装预喜苍头办,分襟无奈骊驹趱。容易去何时重返?见月客
窗思。问程村店宿,阻雨山家饭。传情字莫违,买醉金宜散。千古事毋劳吊挽。
阖闾墓野花埋,馆娃宫淡烟晚。


天风瑞雪剪玉蕊冰花,驾单车明妃无情无绪,气结愁云,泪湿腮霞。只见十
程五程,峻岭嵯峨,停骖一顾,断人肠际碧离天漠漠寒沙。只见三对两对搠旌旗
古道西风瘦马,千点万点噪疏林老树昏鸦。哀哀怨怨,一曲琵琶,没撩没乱离愁
悲悲切切,恨满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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