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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赵惠文王十六年,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取阳晋,拜为上卿,以勇气闻于诸侯。蔺相如者,赵人也,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

赵惠文王时,得楚和氏璧秦昭王闻之,使人赵王,愿以十五城请易璧。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欲予秦,秦城恐可得,徒见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来。计未定,求人可使报秦者,未得。宦者令缪贤曰:“臣舍人蔺相如可使。”王问:“何以知之?”对曰:“臣尝有罪,窃计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语曰:‘臣尝从大王与燕王会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愿结友”。以此知之,故欲往。’相如谓臣曰:‘夫赵强而燕弱,而君幸于赵王,故燕王欲结于君。今君亡赵走燕,燕畏赵,其势必敢留君,而束君归赵矣。君肉袒伏斧质请罪,则幸得脱矣。’臣从其计,大王亦幸赦臣。臣窃以为其人勇士,有智谋,宜可使。”于是王召见,问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人之璧,可予?”相如曰:“秦强而赵弱,许。”王曰:“取吾璧,予我城,奈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赵许,在赵。赵予璧而秦予赵城,在秦。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曲。”王曰:“谁可使者?”相如曰:“王必无人,臣愿璧往使。城入赵而璧留秦;城入,臣请完璧归赵。”赵王于是遂遣相如璧西入秦。

秦王坐章台见相如,相如秦王。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左皆呼万岁。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前曰:“璧有,请指示王。”王授璧,相如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发至赵王,赵王悉召群臣议,皆曰‘秦贪,其强,以空言求璧,偿城恐可得’。议欲予秦璧。臣以为布衣之交相欺,况大国乎!且以一璧之故强秦之欢,可。于是赵王斋戒五日,使臣璧,拜送。何者?大国之威以修敬也。今臣至,大王见臣列观,礼节甚倨;得璧,传之美人,以戏弄臣。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复取璧。大王必欲臣,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相如持其璧柱,欲以击柱。秦王恐其破璧,辞谢固请,召有司案图,指从此以往十五予赵。相如度秦王以诈详为予赵城,实可得,谓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传宝也,赵王恐,献。赵王送璧时,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于廷,臣敢上璧。”秦王度之,终可强夺,遂许斋五日,相如广成传。相如度秦王虽斋,决偿城,使其从者衣褐,怀其璧,从径道亡,归璧于赵。

秦王斋五日后,设九宾礼于廷,引赵使者蔺相如。相如至,谓秦王曰:“秦自缪公以来二十馀君,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赵,故令人持璧归,至赵矣。且秦强而赵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赵,赵璧来。今以秦之强而先割十五予赵,赵岂敢留璧而得罪于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臣请就汤镬,唯大王与群臣计议之。”秦王与群臣相视而。左或欲引相如去,秦王曰:“今杀相如,终能得璧也,而绝秦赵之欢,因而厚遇之,使归赵,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见相如毕礼而归之

相如既归,赵王以为贤大夫使辱于诸侯,拜相如为上大夫。秦亦以城予赵,赵亦终予秦璧。

其后秦伐赵,拔石城。明年,复攻赵,杀二万人。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欲与王为好会于西河外渑池。赵王畏秦,欲毋行。廉颇、蔺相如计曰:“王行,示赵弱且怯也。”赵王遂行,相如从。廉颇送至境,与王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过三十日。三十日还,则请太子为王,以绝秦望。”王许之,遂与秦王会渑池。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赵王鼓。秦御史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蔺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盆缻秦王,以相娱乐。”秦王怒,许。于是相如前进缻,跪请秦王。秦王肯击缻。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相如,相如张目之,左。于是秦王,为一击缻。相如顾召赵御史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缻”。秦之群臣曰:“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蔺相如亦曰:“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秦王竟酒,终能加胜于赵。赵亦盛设兵以待秦,秦敢动。

既罢归国,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忍为之下。”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肯与会。相如每朝时,常称病,欲与廉颇争列。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相如引车避匿。于是舍人相与谏曰:“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今君与廉颇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肖,请辞去。”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曰:“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之,辱其群臣,相如虽,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俱生。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而后私仇也。”廉颇闻之,肉袒负荆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曰:“鄙贱之人,将军宽之至此也。”卒相与欢,为刎颈之交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佣者笑而应曰:“为佣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谪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亦死,举大计亦死;死,死国可乎?”陈胜曰:“天下苦秦久矣。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宜多应者。”吴广以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陈胜﹑吴广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众耳。”乃丹书帛曰“陈胜”,置人所罾鱼腹中。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卒皆夜惊恐。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

吴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者。将尉醉,广故数言欲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众。尉果广。尉剑挺,广起,夺而杀尉。陈胜佐之,并杀两尉。召令徒属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藉第令毋斩,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侯将相宁nìng有种乎!”徒属皆曰:“敬受命。”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欲也。袒右,称大楚。为坛而盟,祭以尉首。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攻大泽乡,收而攻qí。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行收兵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攻陈,陈守令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弗胜,守丞死,乃入据陈。数日,号令召三老﹑豪杰与皆来会计事。三老﹑豪杰皆曰:“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jì,功宜为。”陈涉乃立为号为张楚。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乃以吴叔为假,监诸将以西击荥阳。令陈人武臣、张耳、陈馀赵地,令汝阴人邓宗九江郡。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葛婴至东城,立襄强为楚。婴后闻陈已立,因杀襄强,还报。至陈,陈诛杀葛婴。陈令魏人周市北魏地。吴广围荥阳。李由为三川守,守荥阳,吴叔弗能下。陈征国之豪杰与计,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

周文,陈之贤人也,尝为项燕视日,事春申君,自言习兵,陈与之将军印,西击秦。行收兵,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秦令少府章邯免郦山徒﹑人奴产子生,悉发以击楚大军,尽败之。周文败,走出,止次曹阳二三月。章邯追败之,复走次渑池十余日。章邯击,大破之。周文自刭,军遂不战。

武臣到邯郸,自立为赵,陈馀为大将军,张耳、召骚为左右丞相。陈怒,捕系武臣家室,欲诛之。柱国曰:“秦未而诛赵将相家属,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立之。”陈乃遣使者贺赵,而徙武臣家属宫中,而封耳子张敖为成都君,趣赵兵,亟入。赵将相相与谋曰:“王王赵,非楚意也。楚已诛秦,必加兵於赵。计莫如毋西兵使使燕地以自广也。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不敢制赵。楚不胜秦,必重赵。赵乘秦之弊,可以得志于天下。”赵以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韩广将兵北燕地。

燕故贵人豪杰谓韩广曰:“楚已立,赵又已立。燕虽小,亦万乘之国也,原将军立为燕。”韩广曰:“广母在赵,不可。”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彊,不敢害赵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之家!”韩广以为然,乃自立为燕居数月,赵奉燕母及家属归之燕。

当此之时,诸将之地者,不可胜数。周市北地至狄,狄人田儋杀狄令,自立为齐,以齐反击周市。市军散,还至魏地,欲立魏后故宁陵君咎为魏。时咎在陈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相与立周市为魏,周市不肯。使者五反,陈乃立宁陵君咎为魏,遣之国。周市卒为相。

将军田臧相与谋曰:“周章军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围荥阳城弗能下,秦军至,必大败。不如少遗兵,足以守荥阳,悉精兵迎秦军。今假骄,不知兵权,不可与计,非诛之,事恐败。”因相与矫王令以诛吴叔,献其首于陈。陈使使赐田臧楚令尹印,使为上将。田臧乃使诸将李归荥阳城,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与战,田臧死,军破。章邯进兵击李归荥阳下,破之,李归死。

阳城人邓说将兵居,章邯别将击破之,邓说军散走陈。铚人伍徐将兵居许,章邯击破之,伍徐军皆散走陈。陈诛邓说。

初立时,陵人秦嘉﹑铚人董譄﹑符离人朱鸡石﹑取虑人郑布﹑徐人丁疾皆特起,将兵围东海守庆于。陈闻,乃使武平君畔为将军,监下军。秦嘉不受命,嘉自立为大司马,恶属武平君。告军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听!”因矫以命杀武平君畔。

章邯已破伍徐,击陈,柱国房君死。章邯又进兵击陈西张贺军。陈出监战,军破,张贺死。

腊月,陈之汝阴,还至下城父,其庄贾杀以降秦。陈胜葬砀,曰隐

故涓人将军吕臣为仓头军,起新阳,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

初,陈至陈,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入武。留已南阳,闻陈死,南阳复为秦。宋留不能入武,乃东至新蔡,遇秦军,宋留以军降秦。秦传留至咸阳,车裂留以

秦嘉闻陈军破出走,乃立景驹为楚,引兵之方与,欲击秦军定陶下。使公孙庆使齐,欲与并力俱进。齐曰:“闻陈战败,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公孙庆曰:“齐不请楚而立,楚何故请齐而立!且楚首事,当令于天下。”田儋诛杀公孙庆。

左右校复攻陈,下之。吕将军走,收兵复聚。鄱盗当阳君黥布之兵相收,复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复以陈为楚。会项梁立怀王孙心为楚

陈胜凡六月。已为王陈。其故人尝与佣耕者闻之,之陈,扣宫门曰:“吾欲见涉。”宫门令欲缚之。自辩数,乃置,不肯为通。陈出,遮道而呼涉。陈闻之,乃召见,载与俱归。入宫,见殿屋帷帐,客曰:“夥颐!涉之为沉沉者!”楚人谓多为伙,故天下传之,夥涉为王,由陈涉始。客出入愈益发舒,言陈故情。或说陈曰:“客愚无知,妄言,轻威。”陈斩之。诸陈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者。陈以朱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诸将地,至,令之不是者而罪之,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陈信用之。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

陈胜虽已死,其所置遣侯将相竟秦,由涉首事也。高祖时为陈涉置守頉三十家砀,至今血食

褚先生曰:地形险阻,所以为固也;兵革刑法,所以为治也。犹未足恃也。夫先以仁义为本,而以固塞文法为枝叶,岂不然哉!吾闻贾生之称曰:

“秦孝公据肴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离横,兼韩、魏、燕、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倪良、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而攻秦。秦人开而延敌,九国之师逡巡遁逃而不敢进。秦无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以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逐北,伏尸百万,流血飘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施及孝文、庄襄,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宇内,吞二周而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朴以鞭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鍉,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良将劲驽,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万世之业也。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 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倔起阡陌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而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肴函之固,自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锄耰棘矜,不铦于钩戟长铩也;适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向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肴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索隐述赞】天下匈匈,海内乏主,掎鹿争捷,瞻乌爰处。陈胜首事,厥号张楚。鬼怪是凭,鸿鹄自许。葛婴东下,周文西拒。始亲朱房,又任胡武。伙颐见杀,腹心不与。庄贾何人,反噬城父!


公子魏昭王安釐王异母弟。昭王安釐王即位公子信陵君。

公子人,下士 ,士不肖,皆谦礼交,不敢富贵士。士以此千里食客三千。当是时,诸侯公子,多,不敢加兵十余年。

隐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贫,大梁夷门监者公子,往厚遗。不肯受,曰:“修身洁行十年,监门公子财。”公子于是置酒,大会宾客。坐定,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夷门。侯摄敝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不公子公子执辔愈恭。侯又谓公子曰:“市屠中,原枉车骑过之。”公子引车入市,侯,见朱亥,俾倪微察公子公子颜色愈和。当是时,宗室宾客满堂,待公子举酒;市人皆公子执辔。从骑皆骂侯。侯公子不变,车。至家,公子上坐宾客宾客皆惊。酒酣公子起,为寿前。侯公子曰:“日嬴公子!嬴夷门报关者公子枉车骑自迎嬴,人广坐中,不宜有所过公子过之。嬴公子公子车骑市中,过客公子公子愈恭。市人皆小人,公子长者,能下士

于是罢酒,侯

公子曰:“所过屠者朱亥,此贤者,世屠间。”公子往,,朱亥复谢公子怪之

安釐王二十年,秦昭王长平军,又进兵围邯郸)公。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公子书,王使军晋鄙十万。秦王使使者王曰:“吾攻旦暮诸侯敢救,必移兵。”王恐,使人止晋鄙,实持两端观望平原君使冠盖相属公子曰:“所以自附婚姻公子高义急人之困邯郸旦暮降秦救不至,安在公子急人之困公子降秦,不怜公子?”公子患之王,宾客辨士说王万端。王畏秦。公子

公子不能得之于王不独生亡,宾客车骑百余赴秦军,与死。行夷门,见侯所以死秦军辞决行,侯曰:“公子勉之!老不能从。”公子里,心不,曰:吾所以待侯生,天死,一言半送我,我所失?”复引车还,。侯笑曰:“公子。”曰:“公子喜士,有难,他端赴秦军譬若肉投虎,何功之有?然公子公子不送,以是公子恨之复返。”公子再拜。侯屏人间语曰:“嬴晋鄙兵符常在王内,如姬,出入王内,。嬴如姬人所杀,如姬资之三年,自王求报父仇,能得。如姬公子公子使仇头,敬进如姬如姬公子死,无所未有公子一开口如姬如姬许诺得虎符夺晋鄙军,北救西却秦,此五霸。”公子如姬如姬兵符公子

公子行,侯曰:“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便国家。公子合符,晋鄙不公子兵,必危臣客屠者朱亥可与俱,此人士。晋鄙大善;不,可使于是公子曰:“公子畏死?何?”公子曰:“晋鄙嚄唶宿将,往恐不,必当杀是以畏死?”于是公子朱亥。朱亥笑曰:“市井鼓刀屠者公子所以报谢以为小礼无所用。公子,此效命。”公子公子过谢。侯曰:“宜从,老不能,公子行日以至晋鄙军之日北乡自刭公子。”公子行。

代晋鄙。晋鄙合符,疑之,举手公子曰:“十万上,国重任。单车来代何如哉?”。朱亥四十斤铁杀晋鄙。公子晋鄙军。勒兵军中曰:“父在军中,父。兄弟在军中,兄兄弟,归养。”得选兵八万人,进兵秦军。秦军解去邯郸平原君自迎公子界,平原君栏矢公子先引再拜曰:“自古人,未有公子!”当此时,平原君不敢自比于人

公子与侯,至军,侯北乡自刭

公子兵符杀晋鄙,公子亦自却秦,使公子


仪凤中,有儒生柳毅者,应举下第,将还湘滨。念乡人有客于泾阳者,遂往告别。至六七里,鸟起马惊,疾逸道左。又六七里,乃止。见有妇人,牧羊于道畔。毅怪视之,乃殊色也。然而蛾脸不舒,巾袖无光,凝听翔立,若有所伺。毅诘之曰:“子何苦而自辱如是?”妇始楚而谢,终泣而对曰:“贱妾不幸,今日见辱问于长者。然而恨贯肌骨,亦何能愧避?幸一闻焉。妾,洞庭龙君小女也。父母配嫁泾川次子,而夫婿乐逸,为婢仆所惑,日以厌薄。既而将诉于舅姑,舅姑爱其子,不能御。迨诉频切,又得罪舅姑。舅姑毁黜以至此。”言讫,歔欷流涕,悲不自胜。又曰:“洞庭于兹,相远不知其几多也?长天茫茫,信耗莫通。心目断尽,无所知哀。闻君将还吴,密通洞庭。或以尺书寄托侍者,未卜将以为可乎?”毅曰:“吾义夫也。闻子之说,气血俱动,恨无毛羽,不能奋飞,是何可否之谓乎!然而洞庭深水也。吾行尘间,宁可致意耶?惟恐道途显晦,不相通达,致负诚托,又乖恳愿。子有何术可导我邪?”女悲泣且谢,曰:“负载珍重,不复言矣。脱获回耗,虽死必谢。君不许,何敢言。既许而问,则洞庭之与京邑,不足为异也。”毅请闻之。女曰:“洞庭之阴,有大橘树焉,乡人谓之‘社橘’。君当解去兹带,束以他物。然后叩树三发,当有应者。因而随之,无有碍矣。幸君子书叙之外,悉以心诚之话倚托,千万无渝!”毅曰:“敬闻命矣。”女遂于襦间解书,再拜以进。东望愁泣,若不自胜。毅深为之戚,乃致书囊中,因复谓曰:“吾不知子之牧羊,何所用哉?神岂宰杀乎?”女曰:“非羊也,雨工也。”“何为雨工?”曰:“雷霆之类也。”毅顾视之,则皆矫顾怒步,饮龁甚异,而大小毛角,则无别羊焉。毅又曰:“吾为使者,他日归洞庭,幸勿相避。”女曰:“宁止不避,当如亲戚耳。”语竟,引别东去。不数十步,回望女与羊,俱亡所见矣。

其夕,至邑而别其友,月余到乡,还家,乃访友于洞庭。洞庭之阴,果有社橘。遂易带向树,三击而止。俄有武夫出于波问,再拜请曰:“贵客将自何所至也?”毅不告其实,曰:“走谒大王耳。”武夫揭水止路,引毅以进。谓毅曰:“当闭目,数息可达矣。”毅如其言,遂至其宫。始见台阁相向,门户千万,奇草珍木,无所不有.夫乃止毅,停于大室之隅,曰:“客当居此以俟焉。”毅曰:“此何所也?”夫曰:“此灵虚殿也。”谛视之,则人间珍宝毕尽于此。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帘以水精,雕琉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奇秀深杳,不可殚言。然而王久不至。毅谓夫曰:“洞庭君安在哉?”曰:“吾君方幸玄珠阁,与太阳道士讲《火经》,少选当毕。”毅曰:“何谓《火经》?”夫曰:“吾君,龙也。龙以水为神,举一滴可包陵谷。道士,乃人也。人以火为神圣,发一灯可燎阿房。然而灵用不同,玄化各异。太阳道士精于人理,吾君邀以听焉。”语毕而宫门辟,景从云合,而见一人,披紫衣,执青玉。夫跃曰:“此吾君也!”乃至前以告之。

君望毅而问曰:“岂非人间之人乎?”对曰:“然。”毅而设拜,君亦拜,命坐于灵虚之下。谓毅曰:“水府幽深,寡人暗昧,夫子不远千里,将有为乎?”毅曰:“毅,大王之乡人也。长于楚,游学于秦。昨下第,闲驱泾水右涘,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风鬟雨鬓,所不忍睹。毅因诘之,谓毅曰:‘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于此’。悲泗淋漓,诚怛人心。遂托书于毅。毅许之,今以至此。”因取书进之。洞庭君览毕,以袖掩面而泣曰:“老父之罪,不能鉴听,坐贻聋瞽,使闺窗孺弱,远罹构害。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幸被齿发,何敢负德!”词毕,又哀咤良久。左右皆流涕。时有宦人密侍君者,君以书授之,令达宫中。须臾,宫中皆恸哭。君惊,谓左右曰:“疾告宫中,无使有声,恐钱塘所知。”毅曰:“钱塘,何人也?”曰:“寡人之爱弟,昔为钱塘长,今则致政矣。”毅曰:“何故不使知?”曰:“以其勇过人耳。昔尧遭洪水九年者,乃此子一怒也。近与天将失意,塞其五山。上帝以寡人有薄德于古今,遂宽其同气之罪。然犹縻系于此,故钱塘之人日日候焉。”语未毕,而大声忽发,天拆地裂。宫殿摆簸,云烟沸涌。俄有赤龙长千余尺,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项掣金锁,锁牵玉柱。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乃擘青天而飞去。毅恐蹶仆地。君亲起持之曰:“无惧,固无害。”毅良久稍安,乃获自定。因告辞曰:“愿得生归,以避复来。”君曰:“必不如此。其去则然,其来则不然,幸为少尽缱绻。”因命酌互举,以款人事。

俄而祥风庆云,融融恰怡,幢节玲珑,箫韶以随。红妆千万,笑语熙熙。中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珰满身,绡縠参差。迫而视之,乃前寄辞者。然若喜若悲,零泪如丝。须臾,红烟蔽其左,紫气舒其右,香气环旋,入于宫中。君笑谓毅曰:“泾水之囚人至矣。”君乃辞归宫中。须臾,又闻怨苦,久而不已。有顷,君复出,与毅饮食。又有一人,披紫裳,执青玉,貌耸神溢,立于君左。君谓毅曰:“此钱塘也。”毅起,趋拜之。钱塘亦尽礼相接,谓毅曰:“女侄不幸,为顽童所辱。赖明君子信义昭彰,致达远冤。不然者,是为泾陵之土矣。飨德怀恩,词不悉心。”毅撝退辞谢,俯仰唯唯。然后回告兄曰:“向者辰发灵虚,巳至泾阳,午战于彼,未还于此。中间驰至九天,以告上帝。帝知其冤,而宥其失。前所谴责,因而获免。然而刚肠激发,不遑辞候,惊扰宫中,复忤宾客。愧惕惭惧,不知所失。”因退而再拜。君曰:“所杀几何?”曰:“六十万。”“伤稼乎?”曰:“八百里。”无情郎安在?”曰:“食之矣。”君怃然曰:“顽童之为是心也,诚不可忍,然汝亦太草草。赖上帝显圣,谅其至冤。不然者,吾何辞焉?从此以去,勿复如是。”钱塘君复再拜。是夕,遂宿毅于凝光殿。

明日,又宴毅于凝碧宫。会友戚,张广乐,具以醪醴,罗以甘洁。初,笳角鼙鼓,旌旗剑戟,舞万夫于其右。中有一夫前曰:“此《钱塘破阵乐》。”旌杰气,顾骤悍栗。座客视之,毛发皆竖。复有金石丝竹,罗绮珠翠,舞千女于其左,中有一女前进曰:“此《贵主还宫乐》。”清音宛转,如诉如慕,坐客听下,不觉泪下。二舞既毕,龙君大悦。锡以纨绮,颁于舞人,然后密席贯坐,纵酒极娱。酒酣,洞庭君乃击席而歌曰:“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墙。雷霆一发兮,其孰敢当?荷贞人兮信义长,令骨肉兮还故乡,齐言惭愧兮何时忘!”洞庭君歌罢,钱塘君再拜而歌曰:“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此不当妇兮,彼不当夫。腹心辛苦兮,泾水之隅。风霜满鬓兮,雨雪罗襦。赖明公兮引素书,令骨肉兮家如初。永言珍重兮无时无。”钱塘君歌阕,洞庭君俱起,奉觞于毅。毅踧踖而受爵,饮讫,复以二觞奉二君,乃歌曰:“碧云悠悠兮,泾水东流。伤美人兮,雨泣花愁。尺书远达兮,以解君忧。哀冤果雪兮,还处其休。荷和雅兮感甘羞。山家寂寞兮难久留。欲将辞去兮悲绸缪。”歌罢,皆呼万岁。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贮以开水犀;钱塘君复出红珀盘,贮以照夜玑:皆起进毅,毅辞谢而受。然后宫中之人,咸以绡彩珠璧,投于毅侧。重叠焕赫,须臾埋没前后。毅笑语四顾,愧谢不暇。洎酒阑欢极,毅辞起,复宿于凝光殿。

翌日,又宴毅于清光阁。钱塘因酒作色,踞谓毅曰:“不闻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杀不可羞耶?愚有衷曲,欲一陈于公。如可,则俱在云霄;如不可,则皆夷粪壤。足下以为何如哉?”毅曰:“请闻之。”钱塘曰:“泾阳之妻,则洞庭君之爱女也。淑性茂质,为九姻所重。不幸见辱于匪人,今则绝矣。将欲求托高义,世为亲戚,使受恩者知其所归,怀爱者知其所付,岂不为君子始终之道者?”毅肃然而作,欻然而笑曰:“诚不知钱塘君孱困如是!毅始闻跨九州,怀五岳,泄其愤怒;复见断金锁,掣玉柱,赴其急难。毅以为刚决明直,无如君者。盖犯之者不避其死,感之者不爱其生,此真丈夫之志。奈何萧管方洽,亲宾正和,不顾其道,以威加人?岂仆人素望哉!若遇公于洪波之中,玄山之间,鼓以鳞须,被以云雨,将迫毅以死,毅则以禽兽视之,亦何恨哉!今体被衣冠,坐谈礼义,尽五常之志性,负百行怖之微旨,虽人世贤杰,有不如者,况江河灵类乎?而欲以蠢然之躯,悍然之性,乘酒假气,将迫于人,岂近直哉!且毅之质,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间。然而敢以不伏之心,胜王不道之气。惟王筹之!”钱塘乃逡巡致谢曰:“寡人生长宫房,不闻正论。向者词述疏狂,妄突高明。退自循顾,戾不容责。幸君子不为此乖问可也。”其夕,复饮宴,其乐如旧。毅与钱塘遂为知心友。

明日,毅辞归。洞庭君夫人别宴毅于潜景殿,男女仆妾等悉出预会。夫人泣谓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睽别。”使前泾阳女当席拜毅以致谢。夫人又曰:“此别岂有复相遇之日乎?”毅其始虽不诺钱塘之情,然当此席,殊有叹恨之色。宴罢,辞别,满宫凄然。赠遗珍宝,怪不可述。毅于是复循途出江岸,见从者十余人,担囊以随,至其家而辞去。毅因适广陵宝肆,鬻其所得。百未发一,财已盈兆。故淮右富族,咸以为莫如。遂娶于张氏,亡。又娶韩氏。数月,韩氏又亡。徙家金陵。常以鳏旷多感,或谋新匹。有媒氏告之曰:“有卢氏女,范阳人也。父名曰浩,尝为清流宰。晚岁好道,独游云泉,今则不知所在矣。母曰郑氏。前年适清河张氏,不幸而张夫早亡。母怜其少,惜其慧美,欲择德以配焉。不识何如?”毅乃卜日就礼。既而男女二姓俱为豪族,法用礼物,尽其丰盛。金陵之士,莫不健仰。居月余,毅因晚入户,视其妻,深觉类于龙女,而艳逸丰厚,则又过之。因与话昔事。妻谓毅曰:“人世岂有如是之理乎?”

经岁余,有一子。毅益重之。既产,逾月,乃秾饰换服,召毅于帘室之间,笑谓毅曰:“君不忆余之于昔也?”毅曰:“夙为姻好,何以为忆?”妻曰:“余即洞庭君之女也。泾川之冤,君使得白。衔君之恩,誓心求报。洎钱塘季父论亲不从,遂至睽违。天各一方,不能相问。父母欲配嫁于濯锦小儿某。遂闭户剪发,以明无意。虽为君子弃绝,分见无期。而当初之心,死不自替。他日父母怜其志,复欲驰白于君子。值君子累娶,当娶于张,已而又娶于韩。迨张、韩继卒,君卜居于兹,故余之父母乃喜余得遂报君之意。今日获奉君子,咸善终世,死无恨矣。”因呜咽,泣涕交下。对毅曰:“始不言者,知君无重色之心。今乃言者,知君有感余之意。妇人匪薄,不足以确厚永心,故因君爱子,以托相生。未知君意如何?愁惧兼心,不能自解。君附书之日,笑谓妾曰:‘他日归洞庭,慎无相避。’诚不知当此之际,君岂有意于今日之事乎?其后季父请于君,君固不许。君乃诚将不可邪,抑忿然邪?君其话之。”毅曰:“似有命者。仆始见君子,长泾之隅,枉抑憔悴,诚有不平之志。然自约其心者,达君之冤,余无及也。以言‘慎无相避’者,偶然耳,岂有意哉。洎钱塘逼迫之际,唯理有不可直,乃激人之怒耳。夫始以义行为之志,宁有杀其婿而纳其妻者邪?一不可也。某素以操真为志尚,宁有屈于己而伏于心者乎?二不可也。且以率肆胸臆,酬酢纷纶,唯直是图,不遑避害。然而将别之日。见君有依然之容,心甚恨之。终以人事扼束,无由报谢。吁,今日,君,卢氏也,又家于人间。则吾始心未为惑矣。从此以往,永奉欢好,心无纤虑也。”妻因深感娇泣,良久不已。有顷,谓毅曰:“勿以他类,遂为无心,固当知报耳。夫龙寿万岁,今与君同之。水陆无往不适。君不以为妄也。”毅嘉之曰:“吾不知国客乃复为神仙之饵!”。乃相与觐洞庭。既至,而宾主盛礼,不可具纪。

后居南海仅四十年,其邸第、舆马、珍鲜、服玩,虽侯伯之室,无以加也。毅之族咸遂濡泽。以其春秋积序,容状不衰。南海之人,靡不惊异。

洎开元中,上方属意于神仙之事,精索道术。毅不得安,遂相与归洞庭。凡十余岁,莫知其迹。

至开元末,毅之表弟薛嘏为京畿令,谪官东南。经洞庭,晴昼长望,俄见碧山出于远波。舟人皆侧立,曰:“此本无山,恐水怪耳。”指顾之际,山与舟相逼,乃有彩船自山驰来,迎问于嘏。其中有一人呼之曰:“柳公来候耳。”嘏省然记之,乃促至山下,摄衣疾上。山有宫阙如人世,见毅立于宫室之中,前列丝竹,后罗珠翠,物玩之盛,殊倍人间。毅词理益玄,容颜益少。初迎嘏于砌,持嘏手曰:“别来瞬息,而发毛已黄。”嘏笑曰:“兄为神仙,弟为枯骨,命也。”毅因出药五十丸遗嘏,曰:“此药一丸,可增一岁耳。岁满复来,无久居人世以自苦也。”欢宴毕,嘏乃辞行。自是已后,遂绝影响。嘏常以是事告于人世。殆四纪,嘏亦不知所在。

陇西李朝威叙而叹曰:“五虫之长,必以灵者,别斯见矣。人,裸也,移信鳞虫。洞庭含纳大直,钱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嘏咏而不载,独可邻其境。愚义之,为斯文。”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为郎,稍迁至栘中厩监。时汉连伐胡,数通使相窥观。匈奴留汉使郭吉、路充国等前后十余辈,匈奴使来,汉亦留之以相当。天汉元年,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尽归汉使路充国等。武帝嘉其义,乃遣武以中郎将使持节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

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余人俱。既至匈奴,置币遗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方欲发使送武等,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谋反匈奴中。缑王者,昆邪王姊子也,与昆邪王俱降汉,后随浞野侯没胡中,及卫律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归汉。会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吾母与弟在汉,幸蒙其赏赐。」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后月余,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余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欲自杀,胜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张胜。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宜皆降之。」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凿地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复息。惠等哭,舆归营。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系张胜。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复欲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汝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女为见?且单于信女,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羝乳,乃得归。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屮实而食之。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积五、六年,单于弟于靬王弋射海上。武能网纺缴,檠弓弩,于靬王爱之,给其衣食。三岁余,王病,赐武马畜、服匿、穹庐。王死后,人众徙去。其冬,丁令盗武牛羊,武复穷厄。

初,武与李陵俱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单于使陵至海上,为武置酒设乐。因谓武曰:「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故使陵来说足下,虚心欲相待。终不得归汉,空自苦亡人之地,信义安所见乎?前长君为奉车,从至雍棫阳宫,扶辇下除,触柱,折辕,劾大不敬,伏剑自刎,赐钱二百万以葬。孺卿从祠河东後土,宦骑与黄门驸马争船,推堕驸马河中,溺死,宦骑亡。诏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饮药而死。来时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阳陵。子卿妇年少,闻已更嫁矣。独有女弟二人,两女一男,今复十余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时,忽忽如狂,自痛负汉;加以老母系保宫。子卿不欲降,何以过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灭者数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复谁为乎?愿听陵计,勿复有云!」

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亲近,常愿肝脑涂地。今得杀身自效,虽蒙斧钺汤镬,诚甘乐之。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亡所恨,愿无复再言。」陵与武饮数日,复曰:「子卿,壹听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请毕今日之欢,效死于前!」陵见其至诚,喟然叹曰:「嗟呼!义士!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衿,与武决去。

陵恶自赐武,使其妻赐武牛羊数十头。后陵复至北海上,语武:「区脱捕得云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闻之,南乡号哭,欧血,旦夕临。数月,昭帝即位。数年,匈奴与汉和亲。汉求武等。匈奴诡言武死。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请其守者与俱,得夜见汉使,具自陈道。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于是李陵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陵虽驽怯,令汉且贳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奋大辱之积志,庶几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为世大戮,陵尚复何顾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异域之人,壹别长绝!」陵起舞,歌曰:「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隤,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

陵泣下数行,因与武决。单于召会武官属,前以降及物故,凡随武还者九人。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师,诏武奉一太牢谒武帝园庙,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常惠徐圣赵终根皆拜为中郎,赐帛各二百匹。其余六人,老归家,赐钱人十万,复终身。常惠后至右将军,封列侯,自有传。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


相逢九十日,彼此惜芳期。
折柳停闲骑,嚼花吟好诗。
经年行远别,对景起深思。
日落不知处,四山啼子规。


咏小卿

释卷挑灯,攀今览古;妒日嫌风,埋云怨雨。因观金斗遗文,故造绿窗新语。自忖度,有窨腹,好做得是也有钞茶商,好行得差也能文士夫。

【紫花儿】苏娘娘本贪也欲也,冯员外既与之求之,双解元怎羡乎嗟呼?但常见酬歌买笑,谁再睹沾酒当垆。哎!青蚨,压碎那茶药琴棋笔砚书。今日小生做个盟甫,改正那村纣的冯魁,疏驳那俊雅的通叔。

【小桃红】当时去底遇娇姝,嫩蕊曾分付,便合根尽掘去。自情疏,直教他连愁嫁作商人妇。刬的进功名仕途,直赶到风波深处,双渐你可甚"君子断其初"?

【金蕉叶】微雨洗丹枫秀谷。薄雾锁白蘋断浒;零露湿苍苔浅渚,明月冷黄芦远浦。

【调笑令】那其间美女,搂着村夫,怎做得贤愚不并居?便休题书中有女颜如玉,偏那双通叔不者也之乎?他也曾悬头刺股将经史读,他几曾寻得个落雁沉鱼?

【秃厮儿】双渐正瑶琴自抚,冯魁正红袖双扶。双渐正弹成满江肠断曲,冯魁正倒金壶,饮芳醑。

【圣药王】双渐正眉不疏,冯魁正兴未足。双渐正闷随江水恨吞吴,冯魁正乐有余。双渐正愁怎除,冯魁正写成今世不休书。双渐正嫌杀影儿孤。

【屋】寻思两个闲人物,判风月才人记取:将俊名儿双渐行且权除,把俏字儿冯魁行暂时与。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怀,足以视听之娱,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银河漾漾。正桐飞露井,寒生斗帐。芳草梦惊,人忆高唐惆怅。感离愁,甚情况。
春风二月桃花浪。扁舟征棹,又过吴江上。人去雁回,千里风云相望。倚江楼,倍凄怆。


太后新用事,秦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长安君,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太后左右:“有复言长安君者,老妇其面。”

左师触龙太后太后盛气之。徐趋,至自谢,曰:“老臣病足不能走,不得久矣。自恕太后玉体之有所也,故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行。”曰:“食饮得无乎?”曰:“粥耳。”曰:“老臣今者不欲食,乃自强步三四里,食,。”太后曰:“老妇不能。”太后少解

左师曰:“老臣贱息舒祺,最不肖之。黑衣之数,卫王宫。。”太后曰:“。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填沟壑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乎?”对曰:“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以为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曰:“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曰:“父母之爱为之深远之送燕后也,为之泣,念悲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祝之,祝曰:‘使。’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王也哉?”太后曰:“然。”

左师曰:“今三前,至赵之为赵,赵王之侯者,其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也。”“其近者祸孙。岂人主不善哉?无功,挟重器多也。今长安君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及今有功国,—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赵?老臣长安君计短也,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太后曰:“之所使之。”

长安君约车齐,齐兵乃出。

子义之曰:“人主也、骨肉之亲也,不能无功之、无,已守金玉之重也,况人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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