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国春秋 - 第二十七回

变成法补全成法 戮贪员惩劝贪员

却说浮石宝藏中有卢生遗下切药赤钢刀,老岛主临死之时赐与文侯之父老相国收藏,世世守之。凡有文武大臣好究者,杀死勿论。所以包赤心看见本章并捆缚手,又想到赤铜刀,几乎骇死,免冠磕头,额俱碰碎,血流满面。文侯道:“汝等有何勋劳,受主上尊爵厚禄已属过分,乃不思谨慎小心以报涓埃,惟图快己私欲,滋生事端,罔顾国祚,是甚道理?汝等之于国家,犹蠹之于木:安分守己,木存而蠹命亦长;若肆其蛀力,木倒而蠹将焉附?汝等看往古乱国贼臣,国家败坏,有几人得所善终?今世子即或凶暴属实,亦只有规谏,去其左右引诱为不善者。奈何无半点形迹,而诳捏煽惑中宫,造谋废立?罪岂容诛!稍宽汝等,终为祸根。左右可尽绑去斩讫,以绝萌孽!”

两边捆绑手齐声向前,哪里仍由他们恳求,立时剥卸。

只见门官奔人禀道:“广望君衔命到来。”

文侯慌出迎接。广望君升堂传谕道:“主上以客卿辞双龙封士,命速随君侯前往劝受。”

文侯道:“君礼臣谦,真可喜也。”

广望君见堂下五人精身受缚,却认不得。只见文侯又勃然视他们说道:“客卿之才德百倍于老夫,主上双龙封之,犹不足以酬功绩。汝等无知,反借此而生离间,老夫岂如汝等之鼠目寸光乎?国家内有四镇之跋扈,外有各处之觊觎,强兵压境,夺去关塞城邑数十。客卿不特收复旧疆,且拓地七百余里。老夫加食芰头,屡辞不获,犹算客卿之牵带,汝等欲使易封,是诚何心可知。”

双龙、天印皆国家之劲敌,残毁边疆,侵到猿啼、乌枫、丹鼎、滋荣,广望君不费国家一兵一矢,召金汤等兵将,兼旬而并取之。系双龙、天印原非国家之地,以之封客卿、广望君,何尝捐国家寸土!汝等知之乎?”

五人皆在地下磕头,齐道:“某等愚鄙未闻,君侯训诲,今日始知天恩确当。从兹洗心涤虑,再不敢复蹈前愆。”

广望君问道:“若辈所犯甚事?”

文侯道:“犯的事大着哩!”

乃将谋为易储,并赐守赤铜刀,今欲先斩的缘故一一说明,广望君方知系余、包等五位奸人。只得劝道:“主上也须奏参。现在辇毂之下,非遥远可比。请君侯斟酌!”

文侯道:“且押进朝。”

五人又泥首道:“求君侯海涵,全中宫体面。大忠等情愿保大世子,如有短长,俱惟某等是问,务求恩宥!”

广望君又再三解释,文侯指道:“今日若非幸遇广望君,此刻已经身首分散。姑宽去绑。”

令将赐物同扶桑露、狮爪膏带转缴还。五人得命,仓惶奔走。

文侯同广望君上殿,受命退出,看望顾庶长,病势急危,心甚悬念。虽然放了余大忠等,胸中只是不快,饮食减少,安车而行,九日方到,所以愈觉清瘦。当时武侯答道:“原为见贵体瘦弱,所以疑痰症又发。”

广望君乃将余、包等内外勾结,顾庶长忧愤以致疾笃,文侯因而挂虑成疾,逐次告诉。武侯慰道:“济济盈廷,岂能尽是赤心?惟在君明任贤耳。彼等这番惊骇,自必胆寒,焉能又萌故计!”

文侯道:“奈愚多贤少何!老夫意欲奏明主上,天英双龙既平,南北两路猿啼峡、乌枫岭,另调将官镇守,召李之英、王之华入朝辅政。二人智勇兼全,亦易得心膂之用也。”

武侯道:“双龙、天印俱归版图,各岛尽服,谨慎将官可胜任矣。”

文侯道:“齐修、樊理索称廉能。”

武侯道:“君侯所举甚善。不佞欲子邮往双龙、天印,立定各事规模,未知可否?”

文侯喜道:“如此更好。何不先且回朝,将内事经略,再诣二处?”

武侯、广望君齐道:“谨遵钧命!”

文侯大喜。

武侯请到盘根谷、木兰渡察看新城,文侯应允。联辔往观,果然依山临水,势障阻隘,有天堑之险。游到三忠祠登览祭奠。回来,文侯急欲起程,武侯留住。至次日清晨膳毕,始同出关。不觉已至羊肠峡,武侯与广望君道:“贤弟昔日为厌途间多事,故以小术变易眉目,然双睛突露,未免含凶。今既不愁盘诘,理应复回本来形容。”

说罢,令广望君暂闲两眼,将袖于面上数拂。文侯不知所以,勒马向前看时,广望君踪迹全无,却系一位眉清目秀、态度娇娆男装的美女同武侯说话,慌问道:“子邮何在?”

武侯道:“这不是么!”

文侯审视道:“真正不是。”

广望君笑将缘由告明,文侯大笑。

慢说当时分别,再说余、包等五人抱窜而走,见着长随,各将物件交付。毕竞发道:“寒舍后园,转弯弗远,诸公可歇歇足。”

余大忠等同行进门。毕竞发引到藤花苑坐下,廉勇痛哭,余大忠咬牙道:“誓杀这老悖!”

庄无忌道:“包大夫连日绝无片言,何也?”

包赤心道:“素知此老倔强,前朝国舅说他忽然圆活,终难释疑。及昨日见之,似乎可信,然彼温和,我犹战栗不解。今日加怪,双目炯炯单怒瞅赤心,是什么理?”

廉勇道:“向来只道忠直,谁料忽变狡猾,几乎将吾骇死!”

包赤心道:“几乎骇死么?若非韩剖腹排解,还想活么?”

廉勇道:“他虽守先君遗刀,也还有主上在朝,我们位皆大夫,他擅杀了,岂得安然无恙!”

包赤心道:“这个老儿执着己意,何尝顾命?他杀了我们,将各物同廉妃谕函奏上,道我们谋储乱国,真赃实证,即中宫亦莫能庇护,我们就到森罗殿上也无冤可伸。”

廉勇惊讶道:“这样说法,真亏广望君。”

余大忠道:“如何算计将此公笼络入我们党内,方好弄手脚。”

包赤心道:“大约亦非容易。看前年仲卿便是榜样。”

庄无忌道:“谋事在人,未有不谋而成者也。”

廉勇道:“大家留心,机缘自合。”

余大忠道:“国舅之言最妙。且请将先时苦情诉与中宫,使知余生出于万死,皆系为着世子也。”

廉勇道:“连我亦亲历其境,现在心内仍似鹿撞。若弗诉与中宫,更于何处告诉?”

毕竞发复邀登锦明艰阁赏霞蔚饮酒,廉勇满脸愁容,余大忠道:“国舅当思‘对景且开怀,持杯莫念苦’之句。事已至此,怏怏何为?”

庄无忌道:“闻定盟增额加玉砂二十万篓,浮金且增,双龙、天印加增更无庸道。专靠洲屿小岛,岁入之数能有几何?”

毕竞发道:“莫能取之于外,则当取之于中。今器缺已死,少了掣肘之人,另保举亲信者往任,岂愁苞苴欠缺?”

庄无忌道:“胡不仍保牛伟人?”

包赤心微笑。大忠亦笑道:“所见相同。今伟人应到任矣。”

庄无忌道:“如何恁快?”

包赤心道:“牛伟人系某等心腹,向保督理砂务,顾老儿将他奏调,且用器缺。今顾老儿卧病,西老儿在外,余大夫奏保,就于任所前往,是以信息仍未张露。”

毕竞发笑道:“这大人情被二公做去,每月所进,可分惠纤微?”

余大忠道:“哪用费心!他会作威福,酷吸商膏,计竭民髓,设名征苛,以奉显要。大夫怕他不来,他还怕大夫推却哩!”

庄无忌道:“可见保举得人,我们要各敬巨觞。”

廉勇道:“所论极是。”

余大忠道:“量窄难辞,只须国舅赏光,就算领情了。”

廉勇道:“杯勺之器,安敢比湖海!大夫见爱,怎敢不遵?”

斟下两巨觞捧起饮荆廉勇告别先行,包赤心道:“我们再各陪大夫。”

余大忠道:“同饮罢。”

又各饮毕巨觞,离座叮嘱而散。

单说廉勇到家,放声大哭。其妻余氏并家人媳妇不知为着甚事这般怨恨,直待他哭得没气力,方才就问。廉勇见问,又哭。余氏道:“莫非奴家哥哥们苦你?”

廉勇答道:“尔哥哥也几乎丧命。”

余氏道:“如何连他也几乎丧命?”

廉勇始将被缚原委细说。余氏道:“无需懊恼。待我见娘娘逐件直诉,自有主张。”

廉勇道:“明晨前去,须说得周详,请中宫代我们出这口恶气!”

不提当夜二人安寝。次日,余氏温车进宫,廉妃问道:“嫂嫂起得恁早?”

余氏朝毕对道:“西老儿怀奸埋诈,骗人倾吐真情,捧出实据,他便翻转面皮,要害五个性命。”

廉妃惊道:“闻西庶长天生诚实,这话系从哪里来的?”

余氏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底细陈明,廉妃双颊通红,道:“此皆所谋不臧,又将我的印章赚去。他若执意奏上,君王加怪,如何对答?”

余氏道:“若非赖广望君劝回西老儿,他们已作无头之鬼。”

廉妃道:“广望君为哪边?”

余氏道:“代他们讨饶,自然系为我们这边。”

廉妃道:“这边的人,文侯岂听他的话?”

余氏道:“闻得这广望君年纪强壮,勇猛非常,浮金先专信任,取我国城邑五十有余。后受离间,激成腹剖,便致败绩逃归,丧地七百余里。若收罗得为心腹,犹愁何事难遂?”

廉妃道:“久闻广望君是个英雄,又属武侯异性骨肉。武侯连爵禄尚且坚拒,斯人亦非可轻视者。”

余氏道:“须笼络之。待笼络不来,再另想法。”

廉妃道:“闻系孤身,未有妻室。”

余氏道:“非霞公主年已长成,正好招为驸马。”

廉妃道:“且待商议。非霞美似天仙,岂偕凡夫为侣?闻知广望君丰标若何?”

余氏道:“前日曾见广望君,貌虽极妍,只是眉目太猛,令人惧怕。妾瞰男子全美者,莫如李之英、王之华,若择俊秀匹配公主,非于二人中选一不可。”

廉妃道:“谁为最好?”

余氏道:“子都之于米郊,难分伯仲。”

廉妃道:“现在哪里?”

余氏道:“出镇边疆,地方却未细查。”

廉妃道:“广望君行止?”

余氏道:“昨同西老儿往天井关公干去了。”

廉妃道:“回都之时,再行定夺。”

余氏领命归家,告诉廉勇,请余、包、庄、毕到府谈罢,当各差心腹寻访。不多日,晓得已离天井关,众人天天使望,反无音信。后来探事的,更连踪迹都无问处,人人诧异。又经半月,方见进黄云城。缘何文侯、广望君如此羁迟,却有道理。自别武侯过雁翼关,只留一仆,令侍从俱先渡洋,在云平岭伺候,乃易衣冠,使负行囊,绕兜鍪山脚直至流尸渡。广望君指对岸两个高峰道:“其间有小径可达玉砂冈,但险窄非常。”

文侯道:“有多少路?”

广望君道:“较中途少二百里,有三条大岭,五道溪河。其余攀附厉揭,难以屈数。”

文侯道:“径险景多奇,老夫连日觉得足力健旺,现有一船泊埠,舱内将满,正好就此过去。”

三人齐上。只见艄公水手吃了饭,解缆拽篷开行。文侯问道:“昔日胡为历览穷山僻坞?”

广望看将遇老儿挑箭镞,徒弟落后,冒认凭文,直到玉砂冈转云平岭回国,何处险,何处易,说了半天。

那船帆饱风狂,如骤如飞,早见三城蹲踞,似乎“品”字,候忽又皆离远。广望君问道:“还不住么?”

水手道:“早哩,早哩!”

广望君道:“驶到哪里去?”

水手道:“好单梢风,大约定更,当出口子。”

广望君道:“出哪个口?”

水手道:“出大洋口,进乱石河。”

广望君道:“这不是过流尸渡么?”

同船客人问道:“老客贵业非贩砂么?”

文侯闻“贩砂”二字,便接道:“他系新合伙的,未悉地势。”

客人道:“如何过流尸渡?”

文侯道:“有伙计已先往玉砂冈,我这伙计欲由旱路赶之,所以欲过流尸渡。”

客人道:“向日系哪家行里?”

文侯因前同客卿到玉砂冈,闻说寓在王家行内,随答道:“主人姓王。”

客人道:“王姓有数家?”

文侯道:“平昔只呼王老大,却忘了他的表字。”

客人道:“王老大已被访拿,而今行都系暗开,不比当年。要由旱路去,须入口溯流于思贤港上岸,方省辛苦。”

广望君问水手道:“如何上船弗问清就开了?”

水手睁眼道:“你这客人,难道今日才做这勾当么?岂不知私船上例诀:登舟无用询,抵埠量交资?尔客人既入舱,自然系那勾当,谁来问你?”

文侯道:“我系舟行的,这伙计乃由陆路的,误随上船,我也忘了,而今只好到思贤港再谈。”

客人问道:“二位伙计如何又分两路?”

文侯道:“前虽业此,后因浮石立法严紧,乃改生涯。近闻又略松些,故着伙计先去探访。这伙计系往接先去的伙计,我另附船询问,是以分途耳。”

客人道:“尊客虽谨慎周密,然非老行家,未知贩私窍妙。”

文侯道:“愿闻其详。”

客人道:“凡贩私者,不计法之废立,惟视税粮加减、当事贪廉二者而已。法愈紧,费愈多,而私之行愈利耳。税粮加重,则成本价昂,私砂无所增,则价不涨;税重苛多,商力不足,自减及砂户产价,砂户愈乐卖私矣。民自避贵趋贱,买私砂而不买官砂矣。禁商减价,商力竭则歇业,砂尽归私矣。民即奉法,不避贵趋贱,然无官砂可食,不得不食私砂矣。税粮不增,当事者贪墨自多,苛取摊派,入于砂上,成本加重,其害最酷。盖粮增而归国家,商本不能转运,国家犹发而调济,贪墨苛取,入蠹掣之,为子孙计,哪顾商贾消乏,私枭纵横,遗害国家。惟税不加,当事者廉而且明,能执法以绳尽下,则私砂利薄,而关闸河路巡兵游缉之规费照常,无有利息,不禁自绝耳!”

文侯点头道:“诚哉!是言也。承贵客高明指教,今之税粮加否?”

客人道:“加而又加。”

文侯道:“岛主加之乎?当事者加之乎?”

客人道:“其间底里却未详悉。贵客到行,询主人自知也。”

广望君问道:“贵客历练多年,办税砂商规模可识?”

客人道:“此皆素所熟闻。”

广望君道:“其缘何而成家,缘何而失业?请略指示。”

客人道:“其成家者,曾由勤俭而得,伙计、奴仆不敢谈欺,妾妇不敢诱惑,无益之徒不敢入门,而各处各行尽所深谙。先时布置,彼趋此让,人弃我取,积渐而兴,其失业者皆由淫逸,所任非人,奴仆妾妇欺蒙炫惑,弟子荒游,不知教诲,不习艰苦,不重礼义,不亲正人,喜新好异,不知运筹,渐次消乏而败。”

广望君道:“商资之巨者,积至千百万,较古诸侯为尤富,何以不两三世,而子孙贫贱,甚至乞丐?”

客人道:“诸侯有贤能之在位辅佐,故得久传;商家不知访求贤能,不谙严训子弟,故易丧亡。”

文侯道:“其故何也?”

客人道:“各商之庸伙刁奴最善顺意奉承,而婢妇之引导逢迎乎内为更凶。商家乐其随使不违,故信为诚实。即有贤良持正,商家未必依从。即能依从,而此辈视之为冰炭矣。自必旁边暗里百姓浸润,明白不惑,自可渐起,而受惑者必疏贤良。即不致两解,亦必缄口袖手而无规诤矣。况商人好自矜夸,不喜才能出于己上,是以安于庸伙。孰知尊崇才干,训诲儿孙,始能保守久远哉。”

文侯道:“亦闻有数世而仍盛者。”

客人道:“此则非近处之商,乃不挚眷经营,无婢妇之惑乱,惟有僮仆,祸犹不烈。究竟所托之伙稍有仁心见识,能遵规矩也。”

广望君道:“亦有信任伙计而消乏者?”

客人道:“此则所求之非贤才,乃为贤者不贤,才者不才,是以饿虎为驺虞也。”

广望君道:“商之兴败,得闻命矣,而商之中谁为贤谁为愚,可得闻乎?”

客人道:“商内有大有小,贤愚颇多,其人仁名姓,记忆不清,然小商皆附于大商,大商贤则小商得以安业,办税而获利;大商不贤,凌之苛之,则小商亏折而丧亡。”

文侯道:“何为贤?何为不贤?大约几样?”

客人道:“大约为公办税则为贤,怀私独利则为不贤。其内有良商,有奸商,有狡商,有不肖商。良商者,爱恤小商,专心济食足税;奸商者,钩串蠹书匪幕,损人利己;狡商者,趋利取巧,贻害于人;不肖商者,不顾祖宗创业艰难,由匪人指拨,娱目前而不计日后。”

文侯道:“恤商之道若何?”

客人道:“爱民之道当于法内寓情,恤商之道当于情中守法。”

文侯道:“今时若何?”

客人道:“徇情坏法,胡可胜言。”

文侯道:“何也?”

客人道:“凡一切商情,怀私者多,顾公者少。若当事者不能明洁而唯其言是听,害众最甚。”

广望君道:“胥吏习气若何?”

客人道:“安分者如乞丐,而人不怜;贪黠者积巨万,而人敬畏。相习成风,见利忘害,亦如各商之绝无急公者。”

文侯道:“胥吏谋食养家,商贾取巧趋避,皆分内事,无足深怪。至于大商每有报助,急公颇切,何谓绝无?”

客人笑道:“业在其中,不能逃匿,并非果然情愿。所谓欢欣踊跃,乃说得好听耳。”

广望君道:“底蕴若是所言,大商怀私,应是商情所同,何以谓听其所言害众最甚?”

客人道:“此中道理,惟更事多而熟悉各商之情形心计者,方能悟其言。似是而实非,当事者听之,不察其衷而以为是,则言者得计,而不能言者莫不吃亏也。其违背之处,轻遽入告,或被主上察破其蒙混,当事者受谴,再悟为商所误已无及矣!”

文侯道:“曾有见否?”

客人道:“曾见商因困窘,众吁前运之税分于续运,带补以舒商速税,当事者课便商而课不误,将可所吁,询于大商。其大商故赤手取巧以成家者,欲众困窘,始可取巧而独专其利,乃饰词以对。当事者徇信不准所吁,猾商得以专利,众商受害而愈困矣。”

文侯道:“贵客素业与砂商若风马牛,何以彼之曲折隐微皆知?”

客人道:“凡有猾商怀私而阻调济者,固猾商之利,实贩私砂者之大利也。用心窥探,自无不悉。”

广望君道:“私砂如何则有利而行,如何则无利而不行?愿闻其旨。”

客人道:“凡行私砂之机有五因:因税增之成本重也;因官费之规例多也;因市价之高昂也;因广产,商无力贮而易收也;因商本之艰涩也。——五因有一即可行矣。凡不行之机止于一件,乃市价贱耳。”

广望君道:“闻立法设禁亦云严矣,胡为不能止也?”

客人笑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不能自正,何能严刑下属?以减轻成本,而惟贩砂者是禁乃止,知门外之贼而不知户内之盗也。外贼之害小,内盗之患深。欲除外贼,必须先靖内盗。当事者不能也。”

广望君道:“商人与书吏和乎?”

客人道:“共利则和。”

文侯道:“闻商人常恨书吏,书吏常怨商人。其故何也?”

客人道:“为间隔者所使。”

广望君道:“谁为间隔?”

客人道:“商奴也。商人与书吏亲接者稀,每逢事件必经商奴。凡书吏所索止于十,而商奴悉商人之底里,视商人之缓急,窥商人之意思,则转加倍获,及与书吏止于一二。多有商人例给书吏之资,商奴视书吏之懦弱者,则减而又剥。渐至假商人暴狠之名不给而肥己矣。书吏嘴怨,商奴亦伪辱骂商人,不察商奴之猾,认实商人刻剥矣。犹有书吏并不索费事件,商奴亦假书吏之名,恐吓诈取而入囊矣。以至商人无不受累,书吏无不吃亏;无有不恨书吏之商人,无有不怨商人之书吏。于是书吏苦而商人困,商奴日增月盛过于商矣。足下不信,试视商奴,则罗绮轻裘,高梁大厦,甚则婢仆成群,侵夺商业;书吏则布素藜藿,蜗室茅檐,甚则为佣餬口,鹄结断炊。”

广望君道:“商奴皆如此之欺伪刁狠乎?”

客人道:“若非桀黠,安能一人罗揽数十家,兼数十人之事乎?然亦贤愚不等,兹特言其甚者耳。”

文侯道:“商人恨书吏勒索,皆为错谬;书吏怨商人刻剥,亦属差讹:不知皆商奴于中为奸也。然书吏亦有富侵商业者。”

客人道:“此则百中之一二,亦由代为商奴之事而然者,非如商奴之无不温饱也。”

文侯道:“现在砂法调剂如何?”

客人道:“乃欲引年而略有进步耳。”

广望君道:“何至如此?”

客人道:“调剂之法,除轻成本使民乐食而岸畅销,再无善策。原有歌诀,索性奉告。诀曰:

官价高昂私路开,价昂增费使然哉。

官廉费减轻成本,食贱私亏自不来。”

广望君道:“词简而意括,釜底抽薪之论也。”

文侯道:“甚蒙教益。吾等虽曾业此,实不知有如许诀窍。敢问进口另有陆路否?”

客人道:“可问艄公。”

旁边水手道:“进口过蜒蚰渡,由小河口进通明关,逾上港,出藕塘,便是大荷邑玉砂冈了。”

广望君道:“我们由这条路去访访也好。”

水手道:“这却不必。他处犹可,这条路,樊将军盘诘认真,私砂断绝了。”

文侯道:“如何禁得住?”

水手道:“且先出示晓谕,三月为期。贩私自首者,蠲禄给本,令其改业。巡缉兵丁限二月为期。二月之后被人所首及经访觉者,以军法从事。三月之后,贩私被获者拘禁,令举首二人而拘禁之,始刺字放归。巡兵既遵军令,贩私者岂复敢行其境?”

文侯道:“客人先说严法不能禁止,如何此处禁止了?”

水手道:“樊将军号令如山,也只禁得这带路途。亦因平日并不减剥军粮,而所入之禄又皆周济四穷及军士之缓急。所以言出法行,何尝戮及军士,拘及人民哉?”

文侯嗟叹不已。

第三日,抵思贤港,即有牙行争前迎接。文侯还舟资饭价,梢公辞道:“二位贵客都系同道,将来交易正多,纤微小事,何须破费?”

广望君道:“后会再容罢。”

乃别众客,谢船家登岸。牙伙担得行李,引导进店,款待请上。牲口房租、堂食骡脚,俱不须会钞。次日,半天上玉砂冈入行,主人姓苑,殷懃款宴,问系办往何处营销,何时收买,其数若干,好备应用各件。文侯道:“还有水路同伴,待他到时,议定照会。”

行主便不复问。

乃借游玩为名,在冈左右周流访察,贤愚尽知。再顾卫到大荷邑,果然礼仪衣冠,但惜俗习糜侈,务虚而少崇实。步过道德祠,升堂瞻仰,羽士认为砂商,殷懃领于各处眺览,后上百尺楼,观东南半边,千峰万峦,环回矗耸。羽士道:“其中即系玉砂冈。”

文侯问道:“闻玉砂冈原系荷花形,何以此地名大荷邑?莫非以管辖玉砂冈而名么?”

羽客道:“不然。玉砂冈乃承露之荷华,大荷邑乃倒地初出水之蕊,同发脉于藕塘邑之藕节岭,中腰双股垂脉结合一山,复从两角分落,一结玉砂冈;一结大荷邑。”

因指点花叶形势,惟蕊形逼近,反似依希见祠内幽静,因赁移居。再问羽士巨商大贾,羽士道:“大商姓奚姓蒙最有名望,为邑中冈上众所敬畏。”

文侯道:“办砂事务可在行么?”

羽士道:“小道虽常与商贾交结,而运筹握算却非所习练。东边丹房内,现有老商作寓,欲知砂务,须细询之。”

文侯道:“甚善。敢烦介绍!”

羽士道:“不妨径往。”

三人下楼,转到丹房,只见有个五旬上下年纪者,据案检阅簿籍,后面站着两个家人。羽士趋上道:“新寓二位客官,特来拜访。”

那商停手出位,礼毕道:“客长贵处高姓?”

文侯道:“某等姓韩,家住云平岭。尊客贵姓?”

客人道:“小子姓龙。敢问到此何干?”

羽士代答道:“欲办官砂,因诸务不谙,是以惊动起居,拜求指示。”

龙商笑道:“奉劝早回罢。小于世业于中,昧于见机,渐致消乏,寸土无存。客长一切茫然,外行钻入,自应加倍吃亏,徒将本折何益?”

文侯道:“若如尊论,砂莫能办矣。如何经营者不绝人也?”

龙商道:“有种世业根基,各处铺摆,不得更变动移。消乏而后,已有种可去可留,则在见机耳。今贵客既另有生涯,当钱粮瞒上私增之时运行,止有折本,姬获利益。所以奉劝早回。”

文侯道:“蒙高谊指教,铭勒五内。但国家每岁额征无所同异。闻近捏名苛征,加而又加,无一定数,以致报销成本,俱属虚文。不知系奉岛主之命加,系奉当事者之令加?”

龙商道:“若奉岛主之命加,即可添入成本,计本销售,有何大害?而今乃为首数商承颜顺意,设立名色,加派众商,以媚于当事者。然后趁火打劫,犹狐假虎威,遇事则吓诈弱懦,小商安不消乏!”

文侯道:“何为设立名色?”

龙商道:“或借公名,或借商名。”

文侯道:“何为公名?何为商名?”

龙商道:“借公名者,借公事大工以为名,敛商脂而入橐;借商名者,借培植各商空匮以为名,支藏努以入橐。”

文侯道:“贵客误矣。借大工聚敛而入橐,事属可信;若借培商以支入橐,藏内岂不空缺?”

龙商顿足道:“若藏内空缺,与商成本何干?惟借商名支出肥己,而勒商捐纳补完,皆系虚借实还,所以大受亏累耳。”

文侯道:“又有大不解处:帑非商领,商如何甘完?”

龙商道:“支帑之时即勒众商具领。商既具有领结,安敢不完?”

文侯问道:“这话更难明白:商既不领帑,如何甘具领结?”

龙商道:“为头的狡猾,有利具了,哪怕众商不完?”

文侯道:“不完便怎么?想必事事威凌挟制?”

龙商道:“岂但用威,且不给凭。无凭则官砂皆私砂矣。”

文侯道:“当今法令森严,诸商何无揭告者?”

龙商道:“尊客所论虽是,但不知商人习惯——口厌膏粱,身耽逸乐,举动皆须仆妻,微末辛苦便不能堪。况笔秃而口欠,利茅塞而律例不知,岂敢与盘结势要之管辖颉颃乎?”

文侯道:“诚如尊论。然岂无二三稍明理势者,见家业终归于尽而拚命上诉乎?”

龙商道:“此中有二种:一种因俗尚浇漓,行而不成,同袍者弗原谅而反诮讪,是以宁死不行;一种今日亏本,犹望日后得利,因循渐次至于消乏,如小子是也。”

文侯道:“虽然,未必尽是借公入橐,商情未必困苦。每见商人报效捐项,主上辞之再三,而犹踊跃再四,必请收而后已。难道另有一种殷商不成?”

龙商垂泪道:“哪里另有甚么殷商!俱系按篓派加。这踊跃急公,是足目睹商情乎?是于纸上见之乎?”

文侯道:“每于抄录本章上见之。”

龙商大哭道:“若不说得好听,主上岂肯轻收?‘踊跃急公’字样,遮饰商贾无限刳肉医疮,折本失业,倾家丧命苦楚在中。”

文侯道:“闻管玉砂冈大夫,屡代各商加增砂价,则系官取于商,商取于民。糜费虽重,皆自售价增偿,何至折本倾家丧命?”

龙商叹息道:“砂价不增,止于病商;加增砂价,商民兼玻不但增价为驱民食私,且费又暗勒加,实无益而反有损。”

广望君道:“主上颇知商艰,有所调剂,奏上必允。特限于无可调剂耳。”

龙商道:“调剂则大小众商皆利,而奸商之利反轻。是以凡有实在调剂,奸商必一计阻之,以垄断专利。”

文侯道:“原来底里若此。苟非素经历练,安能得知?近来督理大夫谁贤谁愚?”

龙商道:“最贤莫如前任器大夫,仁严明洁,四字兼全。有仁如甘澎,严若雷霆,明如皎月,洁若冰壶。惜各商孽重福轻,到任未久而竟病故。器大夫只有一事错误:将大荒奏作小荒。幸主上明无不照,泽无不及,而急赈之。然器大夫亦因遥远未知实在所致。而其清俭公正,实百年所未有也。愚则不乏其人。至于不畏国家之法,不体主上之心,不管商本,不顾民瘼,凶狠异常,未有若中大夫者。”

文侯道:“副大夫若何?”

龙商道:“副大夫尹合君子人也。若非赖其安静廉洁,商无死所矣。然宽无猛济,不免小人舞弊。”

文侯道:“闻藏是副大夫所专司,如何任支而不问?”

龙商道:“商之领纳具结,以借给众商为名,众商又莫禀诉,副大夫只道正大夫已准,如何不依?”

文侯摇头,与广望君道:“养疽酿祸,乃至于此。老夫无闻,负愧多矣!”

转问龙商道:“今追贪员三十年内赃费,归还消乏原本之商,能复兴否?”

龙商道:“如何能得?得有二十年归还便俱殷实。每岁课程永免亏缺,砂户得有培植,所产自不致便枭矣。”

文侯叹息起身,拱别出门,道:“事之大势,俱已了然。船上人言俱真,且回都城奏请定夺。恐其离隔多日,主上垂念也。”

广望君道:“诚如钧命,就此起马罢。”

别过羽士,向岫罗冈进发。

路上,人烟颇觉稀少。下骑中伙,文侯问店主道:“如何庐舍稀少,生意寥寥,迥非从前热闹?”

店主道:“因岛主往云平岭,拆毁房屋,挑成沟港,借通水路,以敛剥商脂民膏。坟冢挑去无数,骸骨抛露不堪,民无居室,流散他处,镇市自然冷静。”

文侯道:“主上并无此意,经过地方,尽行免征,如何犹怨及驾?”

店主道:“圣恩免征,地方官仍复催追。主上虽无拆毁挑河之意,而借驾过以居奇聚敛者,非兴大工,何以得巨资入橐?”

文侯道:“尔开店业几年?”

店主道:“将二年了。日前原有薄产,坐享花利,犹有积蓄。因使费不厌贪心,所以俱派在应挑河道之处遭害,田空屋尽,仅剩此地两椽,假之以度命耳。”

文侯嗟叹不已。僮仆会了饭资,出店上骑。

第三日,进黄云城,入朝复命。岛主开颜问道:“武侯谢章早到了,又闻二卿已同回都,经久反无确信。今日齐来,庶免寡人悬念。”

文侯奏道:“臣同广望君沿途巡察访问民间疾苦,以致羁迟。”

岛主喜道:“如此劳矣!民间犹有疾苦么?”

文侯奏道:“民间疾苦未能通知,惟砂户守分者苦而且贫,玩法者乐而且康,甚为可虞。”

岛主道:“何也?”

文侯奏道:“守分者,砂俱归于额税商人。商贫则价值贱而无利,又不得增值,缘此死亡相继,安得不苦不贫?玩法者砂多归私,私行则价值贵而利厚,且兼并守分者之产以广其业,如何不乐且康!”

岛主惊道:“商何以贫?”

文侯道:“为上多方以取之,故贫。”

岛主道:“税皆如故,何为多方以取?”

文侯道:“所谓上者,非止于国家也。凡所管辖任事之官,皆上也。”

岛主道:“何为其然?”

文侯乃将龙商所言并私船所闻的话,条分缨析奏明。

岛主怒道:“速将误国匹夫革职拿究!”

文侯道:“臣犹有目睹事件。”

岛主道:“若非赖卿实心访确,寡人受群小蒙蔽,安能得知?犹有甚么事件?”

文侯又将沿途拆屋掘冢、挑河糜费等项全奏。岛主拍案大怒道:“寡人往日之行,为视庶长痰疾,并巡访民调所不足。屡谕勿动商民寸草寸木。凡巨细一切,务须开销藏款,窃自规规于夏王之游豫。不期匹夫明尊暗背,生端苛虐,商民无辜被害,自必敢怒不敢言。庶长老矣,劳矣,广望君可代寡人前往按之,带精骑三百,令侍卫裴通、武备、茅重、固极、谷裕、齐伟、宗政、公观、国文、侯保等十员,立即起程。自牛伟人以下,分别贤愚,抄没革职严审,便宜行事。毋迟!”

广望君领命出朝,分拨侍卫兵马,俱已齐备伺候。广望君上骑,如风雨迅速。先在玉砂冈时,各官廉墨俱所周知,次日薄暮登分枝岭,令八员侍卫领二百四十骑,各给列名小旗一面,按名拿抄不法各犯。八员侍卫领旗,各派三十骑,向玉砂冈驰去。

广望君令武备带十骑埋伏岭隅,以防来往暗通密信者,自带谷裕,领五十骑来大荷邑。天亮进督理衙门,牛大夫出迎,同上大堂。广望君道:“有命逮大夫。”


牛伟人听得“逮”字,骇的移动不得。谷裕领着骑卒,将长随、眷属、胥役尽行拘系。副大夫尹合亦到。裴通等将玉砂冈各领官寓居邑内者,俱齐获住,在玉砂冈者,亦陆续拿来,并资财等项发夫搬入廊庑堆满。广望君于凡作俑加费之员,概行籍没,其效尤收费者,按数勒追;其已升调他任者,俱照溯查,一并办理。再略问问牛伟人,将受各官贿赂、括取商人货资、借各派征增重成本所取,及送余、包并馈诸显要的数目核约相符,乃将众贪犯上囚槛,每员差骑兵二人,令候保管押还都。墨吏、蠹役即于本处处决发落。饬尹合护理正大夫事。其余奉法不搅商、不苛剥各官,提署者提署,兼管者兼管。

只见武备带着二人近前禀道:“擒得送书者二名。系因望见快马加鞭,情有可疑,到岭盘诘不服,搜出无名密信一封。续有飞骑,亦如前搜出。特同解来请令。”

广望君拆看,笑问道:“汝等性命只在顷刻。书已声明,犹欲隐瞒。到哪里去?”

二人叩头供道:“先系毕大夫差的,继属包大夫一命,庄大夫差者。”

广望君令置狱内。乃集老吏,问以杜绝私砂良筹,非言添设巡查,则言严刑玩法。细想添设巡查,不但糜费增多,且为枭贩加一庇护;严刑玩法,又难免狡猾,无辜代灾。俱非彻底澄清、永远不坏之计。计算坐于衙中待命,莫若仍往玉砂冈查访。带着干吏十名,俱令坐车从行。沿路礼延耆老询问。

抵玉砂冈,见数百里周围,处处歧径纷杂,实难防备。空勘二日,闷闷无策。回来经过道德祠,入内谒礼,羽士、大众俱捧香迎接,龙商亦在旁窥视。广望君呼所曾共话的羽士,羽士膝行,广望君扶道:“故交,无庸乃尔。”

羽士抬头,认得系赁居作客的,骇得仍复跪下,只是叩头。广望君又拉起来使请龙商。龙商闻得传召,恭恭敬敬趋上磕了四个头。广望君命坐,龙商不敢,询以杜私之策,龙商回道:“立法原善,奈守法不齐,终属无益。”

广望君令退。

当晚吩咐各役尽行回避,乃于老君座前焚香拜祝道:“祖师垂训《道德》五千言,章章句句皆寓正修齐治实济。今弟子愚鲁,求显示绝私良规!”

祝罢拜毕,便盘坐于案旁,左思右想,通宵不寐。忽闻晨钟聒耳,恍若光辉,睁目看时,满室明亮,椽棂历历可数,中间匾额飞白大篆“无官无私”

四字,书法遒劲殊常。仔细看时,又渐渐昏暗。评比四字,必就秦汉之遗,然于庙额不十分确切。须臾,闻有马嘶,天已明亮。起身再看大篆时,连匾额俱无,不觉吃惊。定神密想,忽然大悟,拜谢起身。羽士、人役俱同在外伺候,禀明奉命召回,广望君接过起程。

第三日,到黄云城。上朝,岛主宣入鸿渊阁。文侯先在内,岛主问道:“闻卿为杜私事务昼夜笋思,未知有嘉猷否?”

广望君奏道:“虽有一筹,但恐言之有骇众听。”

岛主道:“只要有实济,何碍诸人?”

广望君道:“私砂之不能赴,由于有官砂之别。虽设救时之权谋,奈利之丛薮,瞬息弊生,不但所立之法无用,反增虚费,累商益深。正本清源,莫若连官砂之名而并去之,私自绝矣!”

岛主勃然道:“军饷用度,半靠砂税,今去其名,税从何得?”

广望君道:“税依然农,不税篓而税地耳。”

岛主道:“何谓税地?”

广望君道:“将产砂之地尽派成井,砂民八家共之。将额税摊派于井上,而令四季完纳税粮。所产之砂,任商人远近运卖,不必拘限地境。商省无穷亏耗,国消聚众实忧,莫此为甚。”

岛主点头,问文侯道:“庶长意谓如何?”

文侯道:“税不减而糜费除,成本轻矣,国课裕矣。成本轻而砂价贱,枭党散矣,隐害消矣。任货卖而不禁,商滞除矣,民食通矣。洵属良谟,请照行勿疑!”

岛主大喜,又问道:“使谁人办理?”

文侯道:“鳄鱼关大夫独孤信天可任。”

岛主命下大夫石仁接管关事,召独孤信天交代后,即往大河邑督办。石仁领命前去。

岛主问道:“玉砂冈解到诸犯员,庶长将尽置之于法,寡人悯其无知,欲从减议,卿意如何?”

文侯急问道:“闻前日获住通密信者二人,如何不带来?”

广望君袖内出书道:“在此。”

文侯及呈岛主看时,乃庄无忌、毕竞发手札,照会速将宝珍先发来都,以免抄没有赃,又便代为使用,以取庇护。岛主大怒,将书交与文侯。文侯看道:“庄无忌、毕竞发之奸邪,今己自供,请主上定夺。”

岛主道:“二人且缓论。”

文侯道:“请主上秘密勿露。牛伟人不可缓矣!”

岛主点头,意犹未决。

文侯道:“有臣贪婪害国、结党欺君而不诛,何以儆后?”

岛主道:“牛伟人为国增帑,其数颇多,今若置于极典,恐后任者从兹不踊跃矣。”

文侯道:“尝闻国以民为本。又闻王国富民,亡国富府库。今伟人剥商增帑以病民,是为国之末,而伤国之本也,其罪大矣!应照卖国律治罪,岂可赦乎?”

岛主问广望君道:“卿意如何?”

广望君道:“愿主上守祖宗之法。”

岛主叹道:“卿以祖宗为词,寡人亦莫能曲宥矣。其仍着侍卫公观押往大荷邑交独孤信天,并各犯伺时正法示众。”

文侯传命公观立刻起程。第二日中时到欣逢镇——系挑河通玉砂冈的口子,众人歇息。百姓见犯由牌上写着“贪婪苛商、殃民害国犯官一员牛伟人”

百姓一传十,十传百,顷刻围满,欢呼岛主仁政,声如釜沸。有老成的,近槛问道:“牛大夫也有这个样子么?当日创造广垣峻宇,媚奉土像木偶,今日可能护佑?汝剥削国家命脉、病商困民的罪犯,汝平时孝顺显要权势,今日可能庇遮汝槛内插牌的羞耻?牛大夫,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牛伟人无处躲避,只系闭目低头。众人提耳的,指额的,谩骂羞辱的,公观呵叱不住,催解役起行。众百姓止住道:“将爷不必发怒,百姓等坟茔皆遭此贼发掘,田庐皆遭此贼废毁,商膏民髓皆遭此贼苛竭。今日主上命解所任正法,是皇天有眼。百姓等积怨已舒,只是茔遭牛贼掘暴露,抛毁成堆,叫百姓从何别验移埋?惟垒土成丘,名曰骸山。九泉之恨最大,仍要稍稍报复。”

说罢,各解小衣,将尿向伟人头面浇下。

人人学样,顷刻路即成渠。有无尿的,爬上槛车,屁也要放一二个。又有一人无屁,用力狠努,连泻肚屎都屙出来。牛伟人满头满面都系粪浆。众人说道:“这系代牛大夫装金了!”笑骂而散,囚车方得起行。

自离欣逢镇,凡过村集不敢歇息。第四日早抵大荷邑,独孤大夫尚未莅任,尹大夫权收入狱。公观未见正法,仍在邑中守候。次日,独孤大夫赶到查点,见犯员每人名下有妻妾子女、仆从婢妇数十名、百余名,俱重加审问。将各犯员发玉砂冈。正法者,即在邑内分别差人捆绑赴场正法;其罪轻各犯员,并发乌枫岛为民;已升调者,奏请追解玉砂冈,亦照轻重,一体究治;其已故者,另行勒追子孙。并请去冗官,为商省费,以裕国安民。原来,玉砂冈自督理以下共有五等,乃系中中大夫、中下大夫、下上大夫、下中大夫、下下大夫。向来中中大夫、下中大夫俱属冗员,今事既减,并下上大夫俱奏去之,只留中下大夫、下下大夫二等。

拜出本章,再临场上监斩。只见百姓拥满。大荷邑宰叫衙役兵丁:“速打!速打!”

独孤大夫问道:“打甚么?”

邑宰见系督理大夫,慌来参见,禀道:“牛大夫绑到场上,各项人等不由分说将衣服扯碎,各啮一口,头面腕臂皮肉俱已啮完,指节俱经断落。”

独孤大夫问道:“时至也未?”

司辰司禀道:“已过了。”

独孤大夫令道:“速决罢!”

刽子手答应,分开丛围,立刻斩讫,将头呈上。独孤大夫看去,却系个血肉团子。

令将棺木盛着,埋于城外路旁。并令玉砂冈示众之大夫棺木一并移来同埋,立碑以为炯戒。其各处正法之下三等大夫,即于决处掩埋立碑。令讫,吩咐:“诘朝往玉砂冈,人数俱不须去,只带量弓册手二名、马夫一名,如外有暗往需索者,从重究处!”

老从事禀道:“人役俱系国制威仪,公出仍须带用为是。”

独孤大夫道:“此辈无厌诈索,扰官费商,莫斯为甚。谚云:看灾上官来,胜遭两次灾。岂可任随!但该役等工食无多,自然并靠外差使费养赡,所有规例,汝可代收,毋许加增,归时分给。每岁止许一次,二次断不准给!”

从事唯唯。

次日,往玉砂冈,五日丈量清楚,将各下大夫迁调去留,须臾俱定:

凡供给在礼者,小迁大;稍丰者,大调小;曲意逢迎者去,年耄而精力未衰者留。

商民大悦。方欲回邑,忽闻砰訇震天,如山崩塌。正是:诛贪遍地欣声沸,归邑惊人架响腾。

欲知震系因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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