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五代史 - 列传十三

安重荣,朔州人。祖从义,利州刺史。父全,胜州刺史、振武蕃汉马步军都指 挥使。重荣有膂力,善骑射。唐长兴中,为振武道巡边指挥使,犯罪下狱。时高行 周为帅,欲杀之,其母赴阙申告,枢密使安重诲阴护之,奏于明宗,有诏释焉。张 敬达之围晋阳也,高祖闻重荣在代北,使人诱之,重荣乃召边士,得千骑赴焉。高 祖大喜,誓以土地。及即位,授成德军节度使,累加至使相。自梁、唐已来,籓侯 郡牧,多以勋授,不明治道,例为左右群小惑乱,卖官鬻狱,割剥蒸民,率有贪猥 之名,其实贿赂半归于下。惟重荣自能钩距,凡有争讼,多廷辩之,至于仓库耗利, 百姓科徭,悉入于己,诸司不敢窥觊。尝有夫妇共讼其子不孝者,重荣面加诘责, 抽剑令自杀之,其父泣曰:“不忍也。”其母诟詈,仗剑逐之。重荣疑而问之,乃 其继母也,因叱出,自后射之,一箭而毙,闻者莫不快意。由此境内以为强明,大 得民情。重荣起于军伍,暴得富贵,复睹累朝自节镇遽升大位,每谓人曰:“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又以奏请过当,为权臣所否,心常愤愤,遂畜聚 亡命,收市战马,有飞扬跋扈之志。《通鉴》:帝之遣重荣代秘琼也,戒之曰: “琼不受代,当别除汝一镇,勿以力取,恐为患滋深。”重荣由是以帝为怯,谓人 曰:“秘琼匹夫耳,天子尚畏之,况我以将相之重、士民之众乎!”尝因暴怒杀部 校贾章,以谋叛闻。章有女一人,时欲舍之,女曰:“我家三十口,继经兵乱,死 者二十八口,今父就刑,存此身何为?”再三请死,亦杀之。镇人由是恶重荣之酷, 而嘉贾女之烈焉。

天福中,朝廷姑息契丹,务安边塞,重荣每见蕃使,必以箕踞慢骂。会有美棱 数十骑由其境内,交言不逊,因尽杀之,契丹主大怒,责让朝廷。朝廷隐忍,未即 加罪,重荣乃密构吐浑等诸族,以为援助,上表论之。其略曰:

臣昨据熟吐浑节度使白承福、赫连公德等,各领本族三万余帐,自应州地界奔 归王化。续准生吐浑并浑葜苾两突厥三部落,南北将沙陀、安庆、九府等,各领部 族老小,并牛羊、车帐、甲马,七八路慕化归奔,俱至五台及当府地界已来安泊。 累据告劳,具说被契丹残害,平取生口,率略羊马,凌害至甚。又自今年二月后来, 须令点检强壮,置办人马衣甲,告报上秋向南行营,诸蕃部等实恐上天不祐,杀败 后随例不存家族,所以预先归顺,兼随府族,各量点检强壮人马约十万众。又准沿 河党项及山前、山后、逸利、越利诸族部落等首领,并差人各将契丹所授官告、职 牒、旗号来送纳,例皆号泣告劳,称被契丹凌虐,愤惋不已,情愿点集甲马,会合 杀戮。续又朔州节度副使赵崇与本城将校杀伪节度使刘山,寻已安抚军城,乞归朝 廷。臣相次具奏闻。昨奉宣头及累传圣旨,令臣凡有往复契丹,更须承奉,当候彼 生头角,不欲自起衅端,贵守初终,不愆信誓。仰认睿旨,深惟匿瑕,其如天道人 心,至务胜残去虐,须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窃以诸蕃不招呼而自至,朔郡不攻 伐以自归,盖系人情,尽由天意。更念诸陷蕃节度使等,本自勋劳,早居富贵,没 身边塞,遭酷虐以异常,企足朝廷,冀倾输而不已,如闻传檄,尽愿倒戈。如臣者 虽是愚蒙,粗知可否,不思忌讳,罄写丹衷,细具敷陈,冀裨万一。

其表数千言,大抵指斥高祖称臣奉表,罄中国珍异,贡献契丹,凌虐汉人,竟 无厌足。又以此意为书,遗诸朝贵及籓镇诸侯。高祖忧其变也,遂幸鄴都以诏谕之, 凡有十焉。其略曰:“尔身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难,弃君与亲。吾因契丹而 兴基业,尔因吾而致富贵,吾不敢忘,尔可忘耶!且前代和亲,只为安边,今吾以 天下臣之,尔欲以一镇抗之,大小不等,无自辱焉。”重荣愈恣纵不悛,虽有此奏, 亦密令人与契丹幽州帅刘晞结托。盖重荣有内顾之心,契丹幸我多事,复欲侵吞中 国,契丹之怒重荣,亦非本志也。时重荣尝与北来蕃使并辔而行,指飞鸟射之,应 弦而落,观者万众,无不快抃,蕃使因辍所乘马以庆之,由是名振北方,自谓天下 可以一箭而定也。又重荣素与襄州安从进连结,及闻从进将议起兵,而奸谋乃决。

天福六年冬,大集境内饥民,众至数万,扬旌向阙,声言入觐。朝廷遣杜重威 帅师御之,遇于宗城。军才成列,有贼将赵彦之临阵卷旗来奔。重荣方战,闻彦之 背己,大恐,退于辎重中,王师因而击之,一鼓而溃。重荣与十余骑北走,其下部 众,属严冬寒冽,杀戮及冻死者二万余人。重荣至镇,取牛马革旋为甲,使郡人分 守夹城以待王师。《宋史·解晖传》:安重荣反镇州,因举兵向阙,至宗城,晋师 逆战,大破之。晖募军中壮士百余人,夜捣贼垒,杀获甚众。晖频中流矢,而督战 自若,颜色不挠,以功迁列校。杜重威至,有部将自西郭水门引官军入焉,杀守陴 百姓万余人,重威寻害导者,自收其功。重荣拥吐浑数百,匿于牙城,重威使人袭 而得之,斩首以进。高祖御楼阅其俘馘,宣露布讫,遣漆其头颅,函送契丹。《五 代史补》:安重荣出镇,常怀不轨之计久矣,但未发。居无何,厩中产硃鬃白马, 黑鸦生五色雏,以为凤,乃欣然谓天命在己,遂举兵反。指挥令取宗岭路以向阙。 时父老闻之,往往窃议曰:“事不谐矣,且王姓安氏,曰鞍得背而稳,何不取路贝 州?若由宗岭,是鞍及于鬃,得无危乎!”未几,与王师先锋遇,一战而败。

安从进。《欧阳史》:从进,其先索葛部人也。初事庄宗为护驾马军都指挥使, 领贵州刺史,明宗时为保义彰武军节度使。愍帝即位,徙领顺化。清泰中,徙镇山 南东道。晋高祖即位,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天福六年,高祖幸鄴,讨安重荣。少 帝以郑王留守京师,时和凝请于高祖曰:“陛下北征,臣料安从进必反,何以制之?” 高祖曰:“卿意将奈何?”凝曰:“臣闻之兵法,先人者夺人。愿陛下为空名宣敕 十通授郑王,有急则命将往。”从进闻高祖往北,遂反,少帝以空名授李建崇、郭 金海讨之。从进引兵攻邓州,不克,进至湖阳,遇建崇等,大骇,以为神速,复为 野火所烧,遂大败,从进自焚。

张彦泽,其先出于突厥,后为太原人也。祖、父世为阴山府裨将。彦泽少有勇 力,目睛黄而夜有光色,顾视若鸷兽焉。以骑射事后唐庄宗、明宗,以从战有功, 继领郡守。高祖即位,擢为曹州刺史。从杨光远围范延光于鄴,以功授华州节度使, 寻移镇泾州,累官至检校太保。

有从事张式者,以宗人之分,受其知遇。时彦泽有子为内职,素不叶父意,数 行笞挞,惧其楚毒,逃窜外地,齐州捕送到阙,敕旨释罪,放归父所。彦泽上章, 请行朝典,式以有伤名教,屡谏止之。彦泽怒,引弓欲射之,式仅而获免。寻令人 逐式出衙。式自为宾从,彦泽委以庶务,左右群小恶之久矣,因此谗构,互来迫胁, 云:“书记若不便出,断定必遭屠害。”式乃告病寻医,携其妻子将奔衍州。彦泽 遣指挥使李兴领二十骑追之,戒曰:“张式如不从命,即斩取头来。”式恳告刺史, 遂差人援送到汾州。节度使李周驿骑以闻,朝廷以姑息彦泽之故,有敕流式于商州。 彦泽遣行军司马郑元昭诣阙论请,面奏云:“彦泽若不得张式,恐致不测。”高祖 不得已而从之。既至,决口割心,断手足而死之。式父铎诣阙诉冤,朝廷命王周代 之。周至任,奏彦泽在郡恶迹二十六条,逃散五千余户。彦泽既赴阙,刑法官李涛 等上章请理其罪,高祖下制,止令削夺一阶一爵而已,时以为失刑。

少帝即位,桑维翰复举之,寻出镇安阳。既至,折节于士大夫,境内称理,旋 命领军北屯恆、定。时易州地孤,漕运不继,制令邢、魏、相、卫飞輓以输之,百 姓荷担累累于路,彦泽每援之以行,见羸困者,使其部众代而助之。洎至北边,不 令百姓深入,即遣骑士以马负粮而去,往来既速,且无邀夺之患,闻者嘉之。阳城 之战,彦泽之功出于诸将之右,其后与敌接战,频献捷于阙下,咸谓其感高祖不杀 之恩,补昔年之过也。开运三年冬,契丹既南牧,杜重威兵次瀛州。彦泽为契丹所 啖,密已变矣。乃通款于契丹,请为前导,因促骑说重威,引军沿滹水西援常山, 既而与重威通谋。及王师降于中渡,契丹主遣彦泽统二千骑趋京师,以制少帝,且 示公卿兆民以存抚之意。彦泽以是岁十二月十六日夜,自封丘门斩关而入,以兵圜 宫城。翌日,迁帝于开封府舍,凡内帑奇货,悉辇归私邸,仍纵军大掠,两日方止。 《东都事略·李处耘传》云:居京师,遇张彦泽之暴,处耘善射,独当里门,杀数 十人,里中赖之。时桑维翰为开封尹,彦泽召至麾下,待之不以礼。维翰责曰: “去年拔公于罪人之中,复领大镇,授以兵权,何负恩一至此耶?”彦泽无以对。 是夜杀维翰,尽取其家财。

彦泽自谓有功于契丹,昼夜以酒乐自娱。当在京巡检之时,出入骑从常数百人, 旗帜之上题曰“赤心为主”,观者无不窃笑。又所居第,财货山积。楚国夫人丁氏, 即少帝弟曹州节度使延煦之母也,有容色,彦泽使人取之,太后迟回未与,彦泽立 遣人载之而去,其负国欺君也如是。数日之内,恣行杀害,或军士擒获罪人至前, 彦泽不问所犯,但瞋目出一手竖三指而已,军士承其意,即出外断其腰领焉。彦泽 与阁门使高勋不协,因乘醉至其门,害其仲父、季弟,暴尸于门外。及契丹帐泊于 北郊,勋往诉其冤,时契丹主已怒彦泽剽掠京城,遂令锁之。仍以彦泽罪恶宣示百 官及京城士庶,且云:“彦泽之罪,合诛与否?”百官连状具言罪在不赦,市肆百 姓亦争投状,疏彦泽之罪。戎王知其众怒,遂令弃市,仍令高勋监决,断腕出锁, 然后刑之。勋使人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争其肉而食之。《五代史补》:李涛常愤 张彦泽杀邠州幕吏张式而取其妻,涛率同列上疏,请诛彦泽以谢西土,高祖方姑息 武夫,竟不从。未几,契丹南侵,至中渡桥,彦泽首降。契丹喜,命以本军统蕃部 控弦之士,先入京师。彦泽自以功不世出,乃挟宿憾杀开封尹桑维翰。涛闻之,谓 亲知曰:“吾曾上疏请诛彦泽,今国家失守,彦泽所为如此,吾之首领容可保乎! 然无可奈何,谁能伏藏沟渎而取辱耶!”于是自写门状,求见彦泽。其状云:“上 疏请杀太尉人李涛,谨随状纳命。”彦泽览之,欣然降阶迎之。然涛犹未安,复曰: “太尉果然相恕乎?”彦泽曰:“览公门状,见‘纳命’二字,使人怒气顿息,又 何忧哉!”涛素滑稽,知其必免,又戏为伶人词曰:“太尉既相恕,何不将压惊绢 来。”彦泽大笑,卒善待之。

赵德钧,本名行实,幽州人也。少以骑射事沧州连帅刘守文,守文为弟守光所 害,遂事守光,署为幽州军校。及唐庄宗伐幽州,德钧知其必败,乃遁归庄宗。庄 宗善待之,赐姓,名曰绍斌,累历郡守,从平梁,迁沧州节度使。同光三年,移镇 幽州。明宗即位,遂归本姓,始改名德钧。其子延寿尚明宗女兴平公主,故德钧尤 承倚重。天成中,定州王都反,契丹遣特哩衮领精骑五千来援都,至唐河,为招讨 使王晏球所败。会霖雨相继,所在泥淖,败兵北走,人马饥疲,德钧于要路邀之, 尽获余众,擒特哩衮已下首领数十人,献于京师。明年,王都平,加兼侍中,顷之, 加东北面招讨使。

德钧奏发河北数镇丁夫,开王马口至游口,以通水运凡二百里。又于阎沟筑垒, 以戍兵守之,因名良乡县,以备钞寇。又于幽州东筑三河城,北接蓟州,颇为形胜 之要,部民由是稍得樵牧。德钧镇幽州凡十余年,甚有善政,累官至检校太师、兼 中书令,封北平王。《辽史》:天赞六年,遣人以诏赐卢龙军节度使赵德钧。七年, 赵德钧遣人进时果。盖德钧久在边境,尝与契丹通好也。清泰三年夏,晋高祖起义 于晋阳。九月,契丹败张敬达之军于太原城下,唐末帝诏德钧以本军由飞狐路出贼 后邀之。时德钧子延寿为枢密使,唐末帝命帅军屯上党,德钧乃以所部银鞍契丹直 三千骑至镇州,率节度使华温琪同赴征行,自吴兒峪路趋昭义,与延寿会于西唐店。 十一月,以德钧为诸道行营都统,以延寿为太原南面招讨使,遣端明殿学士吕琦赍 赐官告,兼令犒军。琦从容言天子委任之意,德钧曰:“既以兵相委,焉敢惜死。” 时范延光领兵二万军于辽州,德钧欲并其军,奏请与延光会合。唐末帝谕延光,疑 其奸谋,不从。德钧、延寿自潞州引军至团柏谷,德钧累奏乞授延寿镇州节度,末 帝不悦,谓左右曰:“赵德钧父子坚要镇州,苟能逐退蕃戎,要代予位,亦所甘心; 若玩寇要君,但恐犬兔俱毙。”朝廷继驰书诏,促令进军,德钧持疑不果,乃遣使 于契丹,厚赍金币,求立以为帝,仍许晋祖长镇太原,契丹主不之许。

及杨光远以晋安寨降于契丹,德钧父子自团柏谷南走潞州,一行兵士,投戈弃 甲,自相腾践,死者万计。时德钧有爱将时赛,率轻骑东还渔阳,其部曲尚千余人, 与散亡之卒俱集于潞州。是日,潞州节度使高行周亦自北还,及至府门,见德钧父 子在城闉上,行周谓曰:“某与大王乡人,宜以忠言相告,城中无斗粟可食,请大 王速迎车驾,自图安计,无取后悔焉。”德钧遂与延寿出降契丹。高祖至,德钧父 子迎谒于马前,高祖不礼之。时契丹主问德钧曰:“汝在幽州日,所置银鞍契丹直 何在?”德钧指示之,契丹尽杀于潞之西郊,遂锁德钧父子入蕃。及见国母舒噜氏, 尽以一行财宝及幽州田宅籍而献之,国母谓之曰:“汝父子自觅天子何耶?”德钧 俯首不能对。《通鉴》:太后问曰:“汝近者何为在太原?”德钧曰:“奉唐主之 命。”太后曰:“汝从吾兒求为天子,何妄语耶!”又自指其心曰:“此不可欺也。” 又曰:“吾兒将行,吾戒之云:‘赵大王若引兵北向榆关,亟须引归,太原不可救 也。’汝欲为天子,何不先击退吾兒,徐图亦未晚。汝为人臣,既负其主,不能击 敌,又欲乘乱邀利,所为如此,何面目复求生乎?”德钧俯首不能对。又问:“田 宅何在?”曰:“俱在幽州。”国母曰:“属我矣,又何献也?”至天福二年夏, 德钧卒于契丹。《契丹国志》:德钧郁郁不多食,逾年而死。德钧既卒,国主释延 寿而用之。

延寿,本姓刘氏。父曰邟,常山人也,尝任蓚令。梁开平初,沧州节度使刘守 文陷其邑,时德钧为偏将,获延寿并其母种氏,遂养之为子。延寿姿貌妍柔,稍涉 书史,尤好宾客,亦能为诗。《太平广记》引《赵延寿传》云:延寿幼习武略,即 戎之暇,时复以篇什为意,尝在北庭赋诗曰:“占得高原肥草地,夜深生火折林梢。” 南人闻者传之。及长,尚明宗女兴平公主。初为汴州司马,明宗即位,授汝州刺史, 历河阳、宋州节度使,入为上将军,充宣徽使,迁枢密使,兼镇徐州。及高祖起义 于晋阳,唐末帝幸怀州,委延寿北伐。后高祖至潞州,延寿与父德钧俱陷北庭。未 几,契丹主以延寿为幽州节度使,封燕王,寻为枢密使兼政事令。

天福末,契丹与少帝绝好,契丹主委延寿以图南之事,许以中原帝之。延寿乃 导诱蕃军,蚕食河朔。晋军既降于中渡,契丹主命延寿就寨安抚之,仍赐龙凤褚袍, 使衣之而往。谓之曰:“汉兒兵士,皆尔有之,尔宜亲自慰抚。”延寿至营,杜重 威、李守贞已下皆迎谒于马前。及契丹入汴,时降军数万,皆野次于陈桥,契丹主 虑有变,欲尽杀之。延闻之,遽请见契丹主,曰:“臣伏见今日已前,皇帝百战千 征,始收得晋国,不知皇帝自要治之乎?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变色曰:“尔何 言之过也!朕以晋人负义,举国南征,五年相杀,方得中原,岂不自要为主,而为 他人耶?卿有何说,速奏朕来!”延寿曰:“皇帝尝知吴、蜀与晋朝相杀否?”曰: “知。”延寿曰:“今中原南自安、申,西及秦、凤,沿边数千里,并是两界守戍 之所。将来皇帝归国时,又渐及炎蒸,若吴、蜀二寇交侵中国,未知许大世界,教 甚兵马御捍?苟失堤防,岂非为他人取也。”契丹主曰:“我弗知也,为之奈何?” 延寿曰:“臣知上国之兵,当炎暑之时,沿吴、蜀之境,难为用也。未若以陈桥所 聚降军团并,别作军额,以备边防。”契丹主曰:“念在壶关失断阳城时,亦曾言 议,未获区分,致五年相杀,此时入手,如何更不翦除?”延寿曰:“晋军见在之 数,如今还似从前尽在河南,诚为不可。臣请迁其军,并其家口于镇、定、云、朔 间以处之,每岁差伊分番,于河外沿边防戍,上策也。”契丹主忻然曰:“一取大 王商量。”由是陈桥之众获免长平之祸焉。

延寿在汴久之,知契丹主无践言之意,乃遣李崧达语契丹主,求立为皇太子, 崧不得已言之。契丹主曰:“我于燕王,无所爱惜,但我皮肉堪与燕王使用,亦可 割也,何况他事!我闻皇太子,天子之子合作,燕王岂得为之也!”因命与燕王加 恩。时北来翰林学士承旨张砺,拟延寿为中京留守、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 诸军事,枢密使、燕王如故。契丹主览状,索笔围却“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 之字,乃付翰林院草制焉。又以其子匡赞为河中节度使。延寿在汴州,复娶明宗小 女为继室。先是,延州节度使周密为其子广娶焉,已纳财毕,亲迎有日矣,至是延 寿夺取之。契丹主自汴回至邢州,命升延寿坐在契丹左右相之上。契丹主死,延寿 下教于诸道,称权知南朝军国事。是岁六月一日,为永康王乌裕所锁,籍其家财, 分给诸部。寻以延寿入国,竟卒于契丹。

匡赞历汉、周两朝,累授节镇及统军使。仕皇朝,历庐、延、邠、鄜等四镇焉。

张砺,字梦臣,磁州滏阳人也。祖庆,父宝,世为农。砺幼嗜学,有文藻。在 布衣时,或睹民间争竞,必为亲诣公府,辨其曲直,其负气也如此。唐同光初,擢 进士第,寻拜左拾遗,直史馆。会郭崇韬伐蜀,奏请砺掌军书。蜀平,崇韬为魏王 继岌所诛,时崇韬左右亲信皆惧祸奔逃,惟砺诣魏王府第,恸哭久之,时人皆服其 高义。及魏王班师,砺从副招讨使任圜东归。至利州,会康延孝叛,回据汉州,圜 奉魏王命,回军西讨延孝。时砺献谋于圜,请伏精兵于后,先以羸师诱之,圜深以 为然。延孝本骁将也,任圜乃儒生也,延孝闻圜至,又睹其羸师,殊不介意,及战 酣,圜发精兵以击之,延孝果败,遂擒之以归。是岁四月五日至凤翔,内官向延嗣 奉庄宗命,令诛延孝。监军李延袭已闻洛中有变,故留延孝,且害任圜之功故也。 圜未决,砺谓圜曰:“此贼构乱,遂致凯旋差晚,且明公血战擒贼,安得违诏养祸, 是破槛放虎,自贻其咎也。公若不决,余自杀此贼。”任圜不得已,遂诛延孝。天 成初,明宗知其名,召为翰林学士。再丁父母忧,服阕,皆复入为学士,历礼部、 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充职。未几,父之妾卒。初,妾在世,砺以久侍先人,颇亦敬 奉,诸幼子亦以祖母呼之。及卒,砺疑其事,询于同僚,未有以对,砺即托故归于 滏阳,闲居三年,不行其服,论情制宜,识者韪之。清泰中,复授尚书比部郎中、 知制诰,依前充学士。

高祖起于晋阳,唐末帝命赵延寿进讨,又命翰林学士和凝与延寿偕行。砺素轻 凝,虑不能集事,因自请行,唐末帝慰而许之。及唐军败于团柏谷,与延寿俱陷于 契丹,契丹以旧职縻之,累官至吏部尚书。契丹入汴,授右仆射、平章事、集贤殿 大学士,随至镇州。会契丹主卒,永康王北去,萧翰自东京过常山,乃引铁骑围其 第。时砺有疾,方伏枕,翰见砺责之曰:“尔言于先帝,云不得任蕃人作节度使, 如此则社稷不永矣;又先帝来时,令我于汴州大内安下,尔言不可;又我为汴州节 度使,尔在中书,何故行帖与我?”砺抗声而对,辞气不屈,翰遂锁砺而去。《辽 史》:砺抗声曰:“此国家大体,安危所系,吾实言之。欲杀即杀,奚以锁为!” 镇州节度使满达勒寻解其锁,是夜以疾卒,家人烬其骨,归葬于滏阳。

砺素耿直,嗜酒无检。始陷契丹时,曾背契丹南归,为追骑所获,契丹主怒曰: “尔何舍我而去?”砺曰:“砺,汉人也,衣服饮食与此不同,生不如死,请速就 刃。”契丹主顾通事高唐英曰:“我常戒尔辈善待此人,致其逃去,过在尔辈。” 因笞唐英一百,其为契丹主善待也如此。砺平生抱义怜才,急于奖拔,闻人之善, 必攘袂以称之,见人之贫,亦倒箧以济之,故死之之日,中朝士大夫亦皆叹惜焉。

萧翰者,契丹诸部之长也。父曰阿巴。刘仁恭镇幽州,阿巴曾引众寇平州,仁 恭遣骁将刘雁郎与其子守光率五百骑先守其州,阿巴不知,为郡人所绐,因赴牛酒 之会,为守光所擒。契丹请赎之,仁恭许其请,寻归。阿巴妹为安巴坚妻,则契丹 主德光之母也。翰有妹,亦嫁于德光,故国人谓翰为国舅。契丹入东京,以翰为宣 武军节度使。契丹比无姓氏,翰将有节度之命,乃以萧为姓,翰为名,自是翰之一 族皆称姓萧。契丹主北去,留翰以镇河南。时汉高祖已建号于太原,翰惧,将北归, 虑京师无主,则众皆为乱,乃遣蕃骑至洛京迎唐明宗幼子许王从益知南朝军国事。 从益至,翰率蕃将拜于殿上。翌日,翰乃辇其宝货鞍辔而北。汉人以许王既立,不 复为乱,果中其狡计。翰行至镇州,遇张砺,翰以旧事致忿,就第数其失而锁之。 翰归本国,为永康王乌裕所锁,寻卒于本土。

刘晞者,涿州人也。父济雍,累为本郡诸邑令长。晞少以儒学称于乡里,尝为 唐将周德威从事,后陷于契丹,契丹以汉职縻之。天福中,契丹命晞为燕京留守, 尝于契丹三知贡举,历官至同平章事、兼侍中。随契丹入汴,授洛京留守。会河阳 军乱,晞走许州,又奔东京,萧翰遣兵援晞至洛下。契丹主死,晞自洛复至东京, 随萧翰北归,遂留镇州。汉初,与满达勒同奔定州,后卒于北蕃。《契丹国志》: 刘珂,晞之子也,尚世宗妹燕国公主。

崔廷勋,不知何许人也。《通鉴注》引宋白曰:廷勋本河内人。形貌魁伟,美 须髯。幼陷北庭,历仕至云州节度使,官至侍中。契丹入汴,迁少帝于封禅寺,遣 廷勋以兵防守,寻授河阳节度使,甚得民情。契丹北行,武行德率军趋河阳,廷勋 为行德所逐,乃与奚王伊喇保怀州,寻以兵反攻行德,行德出战,为廷勋所败。及 契丹主死,遂归镇州。汉初,与满达勒同奔定州,后没于北蕃。

史臣曰:帝王之尊,必由天命。虽韩信、彭越之勇,吴濞、淮南之势,犹不可 以妄冀,而况二安之庸昧,相辅为乱,固宜其自取灭亡也。后之拥强兵莅重镇者, 得不以为鉴乎!彦泽狼子野心,盈贯而死,晚矣!德钧诸人,与晋事相终始,故附 见于兹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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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梁

太祖纪一 太祖纪二 太祖纪三 太祖纪四 太祖纪五 太祖纪六 太祖纪七 末帝纪上 末帝纪中 末帝纪下 列传一 列传二 列传三 列传四 列传五 列传六 列传七 列传八 列传九 列传十 列传十一 列传十二 列传十三 列传十四

后唐

皇纪上 皇纪下 庄宗纪一 庄宗纪二 庄宗纪三 庄宗纪四 庄宗纪五 庄宗纪六 庄宗纪七 庄宗纪八 明宗纪一 明宗纪二 明宗纪三 明宗纪四 明宗纪五 明宗纪六 明宗纪七 明宗纪八 明宗纪九 明宗纪十 闵帝纪 末帝纪上 末帝纪中 末帝纪下 列传一 列传二 列传三 列传四 列传五 列传六 列传七 列传八 列传九 列传十 列传十一 列传十二 列传十三 列传十四 列传十五 列传十六 列传十七 列传十八 列传十九 列传二十 列传二十一 列传二十二 列传二十三 列传二十四 列传二十五 列传二十六

后晋

高祖纪一 高祖纪二 高祖纪三 高祖纪四 高祖纪五 高祖纪六 少帝纪一 少帝纪二 少帝纪三 少帝纪四 少帝纪五 列传一 列传二 列传三 列传四 列传五 列传六 列传七 列传八 列传九 列传十 列传十一 列传十二 列传十三

后汉

高祖纪上 高祖纪下 隐帝纪上 隐帝纪中 隐帝纪下 列传一 列传二 列传三 列传四 列传五 列传六

后周

太祖纪一 太祖纪二 太祖纪三 太祖纪四 世宗纪一 世宗纪二 世宗纪三 世宗纪四 世宗纪五 世宗纪六 恭帝纪 列传一 列传二 列传三 列传四 列传五 列传六 列传七 列传八 列传九 列传十 列传十一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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