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 400篇诗文

海水非不广,邓林岂无枝。风波一荡薄,鱼鸟不可依。
海水饶大波,邓林多惊风。岂无鱼与鸟,巨细各不同。
海有吞舟鲸,邓有垂天鹏。苟非鳞羽大,荡薄不可能。
我鳞不盈寸,我羽不盈尺。一木有馀阴,一泉有馀泽。
我将辞海水,濯鳞清冷池。我将辞邓林,刷羽蒙笼枝。
海水非爱广,邓林非爱枝。风波亦常事,鳞鱼自不宜。
我鳞日已大,我羽日已修。风波无所苦,还作鲸鹏游。


吾闻京城南,兹维群山囿。
东西两际海,巨细难悉究。
山经及地志,茫昧非受授。
团辞试提挈,挂一念万漏。
欲休谅不能,粗叙所经觏。
尝升崇丘望,戢戢见相凑。
晴明出棱角,缕脉碎分绣。
蒸岚相澒洞,表里忽通透。
无风自飘簸,融液煦柔茂。
横云时平凝,点点露数岫。
天空浮脩眉,浓绿画新就。
孤撑有巉绝,海浴褰鹏噣。
春阳潜沮洳,濯濯吐深秀。
岩峦虽嵂崒,软弱类含酎。
夏炎百木盛,荫郁增埋覆。
神灵日歊歔,云气争结构。
秋霜喜刻轹,磔卓立癯瘦。
参差相叠重,刚耿陵宇宙。
冬行虽幽墨,冰雪工琢镂。
新曦照危峨,亿丈恒高袤。
明昏无停态,顷刻异状候。
西南雄太白,突起莫间簉。
藩都配德运,分宅占丁戊。
逍遥越坤位,诋讦陷乾窦。
空虚寒兢兢,风气较搜漱。
朱维方烧日,阴霰纵腾糅。
昆明大池北,去觌偶晴昼。
绵联穷俯视,倒侧困清沤。
微澜动水面,踊跃躁猱狖。
惊呼惜破碎,仰喜呀不仆。
前寻径杜墅,坌蔽毕原陋。
崎岖上轩昂,始得观览富。
行行将遂穷,岭陆烦互走。
勃然思坼裂,拥掩难恕宥。
巨灵与夸蛾,远贾期必售。
还疑造物意,固护蓄精祐。
力虽能排斡,雷电怯呵诟。
攀缘脱手足,蹭蹬抵积甃。
茫如试矫首,堛塞生怐诟。
威容丧萧爽,近新迷远旧。
拘官计日用,欲进不可又。
因缘窥其湫,凝湛閟阴兽。
鱼虾可俯掇,神物安敢寇。
林柯有脱叶,欲堕鸟惊救。
争衔弯环飞,投弃急哺鷇。
旋归道回睨,达枿壮复奏。
吁嗟信奇怪,峙质能化贸。
前年遭谴谪,探历得邂逅。
初从蓝田入,顾眄劳颈脰。
时天晦大雪,泪目苦蒙瞀。
峻涂拖长冰,直上若悬溜。
褰衣步推马,颠蹶退且复。
苍黄忘遐睎,所瞩镵左右。
杉篁咤蒲苏,杲耀攒介胄。
专心忆平道,脱险逾避臭。
昨来逢清霁,宿愿忻始副。
峥嵘跻冢顶,倏闪杂鼯鼬。
前低划开阔,烂漫堆众皱。
或连若相从;或蹙若相斗;
或妥若弭伏;或竦若惊雊;
或散若瓦解;或赴若辐辏;
或翩若船游;或决若马骤;
或背若相恶;或向若相佑;
或乱若抽笋;或嵲若炷灸;
或错若绘画;或缭若篆籀;
或罗若星离;或蓊若云逗;
或浮若波涛;或碎若锄耨;
或如贲育伦,赌胜勇前购;
先强势已出,后钝嗔浢譳;
或如帝王尊,丛集朝贱幼,
虽亲不亵狎,虽远不悖谬;
或如临食案,肴核纷饤饾;
又如游九原,坟墓包椁柩;
或纍若盆甖;或揭若登豆;
或覆若曝鳖;或颓若寝兽;
或蛇若藏龙;或翼若搏鹫;
或齐若友朋;或随若先后;
或迸若流落;或顾若宿留;
或戾若仇雠;或密若婚媾;
或俨若峨冠;或翻若舞袖;
或屹若战阵;或围若蒐狩;
或靡然东注;或偃然北首;
或如火熺焰;或若气饙馏;
或行而不辍;或遗而不收;
或斜而不倚;或弛而不彀;
或赤若秃鬝;或熏若柴槱;
或如龟坼兆;或若卦分繇;
或前横若剥;或后断若姤;
延延离又属,夬夬叛还遘;
喁喁鱼闯萍;落落月经宿,
訚訚树墙垣;巘巘架库厩;
参参削剑戟;焕焕衔莹琇;
敷敷花披萼;闟闟屋摧霤;
悠悠舒而安;兀兀狂以狃;
超超出犹奔;蠢蠢骇不懋。
大哉立天地,经纪肖营腠。
厥初孰天张,僶俛谁劝侑?
创兹朴而巧,戮力忍劳疚。
得非施斧斤?无乃假诅呪?
鸿荒竟无传,功大莫酬僦。
尝闻于祠官,芬苾降歆齅。
斐然作歌诗,惟用赞报酭。


贾谊宅中今始见,葛洪山下昔曾窥。
寒泉百尺空看影,正是行人暍死时。


落叶不更息,断蓬无复归。
飘飖终自异,邂逅暂相依。
悄悄深夜语,悠悠寒月辉。
谁云少年别,流泪各沾衣。

郾城辞罢过襄城,颍水嵩山刮眼明。
已去蔡州三百里,家人不用远来迎。


火透波穿不计春,根如头面干如身。
偶然题作木居士,便有无穷求福人。
为神讵比沟中断,遇赏还同爨下馀。
朽蠹不胜刀锯力,匠人虽巧欲何如。


柳树谁人种,行行夹岸高。
条系缆,著处有蝉号。


三月十六日,前乡贡士韩愈,谨拜言相公阁下。

愈闻周公为辅相,其急于见贤也,方一食三吐其,方一沐三握其发。天下贤才皆已举用,奸邪谗佞欺负徒皆已除,四海皆已无九夷八蛮在荒服外者皆已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妖皆已销息,天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皆已修理,风俗皆已敦厚,动植物、风雨霜露沾被者皆已得宜,休征嘉瑞、麟凤龟龙属皆已备至,而周公以圣人才,凭叔父之亲,其所辅理承化功又尽章章如是。其所求士,岂复有贤于周公者哉?不不贤于周公而已,岂复有贤于时百执事者哉?岂复有所计议、能补于周公化者哉?然而周公求如此其急,恐耳目有所不闻见,思虑有所未及,以负成王托周公意,不得于天下心。如周公心,设使其时辅理承化功未尽章章如是,而非圣人才,而无叔父之亲,则将不暇食与沐矣,岂握发为勤而止哉?维其如是,故于今颂成王德,而称周公功不衰。

今阁下为辅相亦近耳。天下贤才岂尽举用?奸邪谗佞欺负徒岂尽除?四海岂尽无?九夷、八蛮在荒服外者岂尽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妖岂尽销息?天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岂尽修理?风俗岂尽敦厚?动植物、风雨霜露沾被者岂尽得宜?休征嘉瑞、麟凤龟龙属岂尽备至?其所求士,虽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于百执事,岂尽出其下哉?其所称说,岂尽无所补哉?今虽不能如周公吐握发,亦宜,察其所以而去就,不宜默默而已也。

待命,四十馀日矣。书上,而志不得。足三及门,而阍人辞焉。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复有周公说焉。阁下其亦察。古士三月不仕则相吊,故出疆必载。然所以重于自者,以其于周不可则鲁,于鲁不可则齐,于齐不可则宋,郑,秦,楚也。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国,舍乎此则夷狄矣,父母邦矣。故士行道者,不得于朝,则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所独善自养,而不忧天下者所能安也。如有忧天下心,则不能矣。故愈每自而不知愧焉,书上,足数及门,而不知止焉。宁独如此而已,惴惴焉,不得出大贤门下是惧。亦察焉。渎冒威尊,惶恐无已。愈拜。


潮阳南去倍长沙,恋阙那堪又忆家。心讶愁来惟贮火,
眼知别后自添花。商颜暮雪逢人少,邓鄙春泥见驿赊。
早晚王师收海岳,普将雷雨发萌芽。

二月十六日,前乡贡士韩愈,谨再拜言相公阁下:

上书及所著文后,待命凡十有九日,不得命。恐惧不敢逃遁不知所为,乃敢自纳于不测之诛,以求其说,而请命于左右

愈闻之:水火者之求免于人也,不其父兄弟之慈爱,然后呼而望之也。有介于其侧者,虽其所憎怨,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大其声疾呼而望其仁之也。介于其侧者,闻其声而见其事,不其父兄弟之慈爱,然后往而全之也。虽有所憎怨,不至乎欲其死者,则狂奔尽气手足,毛发,救之而不也。者何哉?其诚急而其情诚可悲也。

愈之强学力行有年矣。愚不之险夷,行,以于穷饿之水火,其亟矣,大其声而疾呼矣。阁下其亦闻而见之矣,其往而全之欤?抑安而不救欤?有来言于阁下者曰:“有观溺于水而于火者,有可救之,而终莫之救也。”阁下以为仁人乎哉?不然,愈者,亦之所动心者也。

谓愈:“言则然矣,宰相则知矣,如时不可何?”愈谓之不知言者。诚其能不足当吾贤相之举耳;所谓时者,在上位者之为耳,非天之所为也。前五六年时,宰相荐闻有自布衣蒙抽擢者,与今岂异时哉?节度、观察使及防御营田诸小使等,得自举判官,无于已仕未仕者;况在宰相,吾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古之人者,取于盗,举于管库。今布衣虽,犹足以乎此。情蹙,不知所裁,亦少垂怜焉。

愈再拜。


韩愈

韩愈(768~824)字退之,唐代文学家、哲学家、思想家,河阳(今河南省焦作孟州市)人,汉族。祖籍河北昌黎,世称韩昌黎。晚年任吏部侍郎,又称韩吏部。谥号“文”,又称韩文公。他与柳宗元同为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主张学习先秦两汉的散文语言,破骈为散,扩大文言文的表达功能。宋代苏轼称他“文起八代之衰”,明人推他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与柳宗元并称“韩柳”,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作品都收在《昌黎先生集》里。韩愈在思想上是中国“道统”观念的确立者,是尊儒反佛的里程碑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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