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国忧民 1701篇诗文

交刀剪碎琉璃碧。深黄一穗珑松色。玉蕊纵妖娆。恐无能样娇。
绿窗初睡起。堕马慵梳髻。斜插紫鸾钗。香从鬓底来。


三月时。杨花飞尽无花飞。无花飞。不教春去,争得春归。高楼望断黄金羁。绿窗眉黛伤新离。伤新离。好将别後,长做归时。


画阁换粘春帖,宝筝抛学银钩。东风轻滑玉钗流。纤就燕纹莺绣。
隔帐灯花微笑,倚窗云叶低收。双鸳刺罢底尖头。剔雪间寻豆蔻。


倚楼西、西风惊鬓,吹回尘思萧瑟。碧桃花下骖鸾梦,十载雨沈云隔。空自忆。漫红蜡香笺,难写旧凄恻。烟村水国。欲闲却琴心,蠹残箧面,老尽看花客。
河桥侧。曾试雕鞍玉勒。如今已忘南北。人间纵有垂杨在,欲挽一丝无力。君莫拍。浑不似、年时爱听酒边笛。湘帘巷陌。但斜照断烟,谈萤衰草,零落旧春色。


雪月相辉云四开,终风助冻不扬埃。万重琼树宫中接,
一直银河天上来。荆楚岁时知染翰,湘吴醇酎忆衔杯。
强题缣素无颜色,鸿雁南飞早晚回。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佣者笑而应曰:“为佣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谪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亦死,举大计亦死;死,死国可乎?”陈胜曰:“天下苦秦久矣。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宜多应者。”吴广以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陈胜﹑吴广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众耳。”乃丹书帛曰“陈胜”,置人所罾鱼腹中。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卒皆夜惊恐。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

吴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者。将尉醉,广故数言欲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众。尉果广。尉剑挺,广起,夺而杀尉。陈胜佐之,并杀两尉。召令徒属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藉第令毋斩,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侯将相宁nìng有种乎!”徒属皆曰:“敬受命。”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欲也。袒右,称大楚。为坛而盟,祭以尉首。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攻大泽乡,收而攻qí。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行收兵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攻陈,陈守令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弗胜,守丞死,乃入据陈。数日,号令召三老﹑豪杰与皆来会计事。三老﹑豪杰皆曰:“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jì,功宜为。”陈涉乃立为号为张楚。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乃以吴叔为假,监诸将以西击荥阳。令陈人武臣、张耳、陈馀赵地,令汝阴人邓宗九江郡。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葛婴至东城,立襄强为楚。婴后闻陈已立,因杀襄强,还报。至陈,陈诛杀葛婴。陈令魏人周市北魏地。吴广围荥阳。李由为三川守,守荥阳,吴叔弗能下。陈征国之豪杰与计,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

周文,陈之贤人也,尝为项燕视日,事春申君,自言习兵,陈与之将军印,西击秦。行收兵,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秦令少府章邯免郦山徒﹑人奴产子生,悉发以击楚大军,尽败之。周文败,走出,止次曹阳二三月。章邯追败之,复走次渑池十余日。章邯击,大破之。周文自刭,军遂不战。

武臣到邯郸,自立为赵,陈馀为大将军,张耳、召骚为左右丞相。陈怒,捕系武臣家室,欲诛之。柱国曰:“秦未而诛赵将相家属,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立之。”陈乃遣使者贺赵,而徙武臣家属宫中,而封耳子张敖为成都君,趣赵兵,亟入。赵将相相与谋曰:“王王赵,非楚意也。楚已诛秦,必加兵於赵。计莫如毋西兵使使燕地以自广也。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不敢制赵。楚不胜秦,必重赵。赵乘秦之弊,可以得志于天下。”赵以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韩广将兵北燕地。

燕故贵人豪杰谓韩广曰:“楚已立,赵又已立。燕虽小,亦万乘之国也,原将军立为燕。”韩广曰:“广母在赵,不可。”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彊,不敢害赵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之家!”韩广以为然,乃自立为燕居数月,赵奉燕母及家属归之燕。

当此之时,诸将之地者,不可胜数。周市北地至狄,狄人田儋杀狄令,自立为齐,以齐反击周市。市军散,还至魏地,欲立魏后故宁陵君咎为魏。时咎在陈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相与立周市为魏,周市不肯。使者五反,陈乃立宁陵君咎为魏,遣之国。周市卒为相。

将军田臧相与谋曰:“周章军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围荥阳城弗能下,秦军至,必大败。不如少遗兵,足以守荥阳,悉精兵迎秦军。今假骄,不知兵权,不可与计,非诛之,事恐败。”因相与矫王令以诛吴叔,献其首于陈。陈使使赐田臧楚令尹印,使为上将。田臧乃使诸将李归荥阳城,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与战,田臧死,军破。章邯进兵击李归荥阳下,破之,李归死。

阳城人邓说将兵居,章邯别将击破之,邓说军散走陈。铚人伍徐将兵居许,章邯击破之,伍徐军皆散走陈。陈诛邓说。

初立时,陵人秦嘉﹑铚人董譄﹑符离人朱鸡石﹑取虑人郑布﹑徐人丁疾皆特起,将兵围东海守庆于。陈闻,乃使武平君畔为将军,监下军。秦嘉不受命,嘉自立为大司马,恶属武平君。告军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听!”因矫以命杀武平君畔。

章邯已破伍徐,击陈,柱国房君死。章邯又进兵击陈西张贺军。陈出监战,军破,张贺死。

腊月,陈之汝阴,还至下城父,其庄贾杀以降秦。陈胜葬砀,曰隐

故涓人将军吕臣为仓头军,起新阳,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

初,陈至陈,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入武。留已南阳,闻陈死,南阳复为秦。宋留不能入武,乃东至新蔡,遇秦军,宋留以军降秦。秦传留至咸阳,车裂留以

秦嘉闻陈军破出走,乃立景驹为楚,引兵之方与,欲击秦军定陶下。使公孙庆使齐,欲与并力俱进。齐曰:“闻陈战败,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公孙庆曰:“齐不请楚而立,楚何故请齐而立!且楚首事,当令于天下。”田儋诛杀公孙庆。

左右校复攻陈,下之。吕将军走,收兵复聚。鄱盗当阳君黥布之兵相收,复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复以陈为楚。会项梁立怀王孙心为楚

陈胜凡六月。已为王陈。其故人尝与佣耕者闻之,之陈,扣宫门曰:“吾欲见涉。”宫门令欲缚之。自辩数,乃置,不肯为通。陈出,遮道而呼涉。陈闻之,乃召见,载与俱归。入宫,见殿屋帷帐,客曰:“夥颐!涉之为沉沉者!”楚人谓多为伙,故天下传之,夥涉为王,由陈涉始。客出入愈益发舒,言陈故情。或说陈曰:“客愚无知,妄言,轻威。”陈斩之。诸陈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者。陈以朱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诸将地,至,令之不是者而罪之,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陈信用之。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

陈胜虽已死,其所置遣侯将相竟秦,由涉首事也。高祖时为陈涉置守頉三十家砀,至今血食

褚先生曰:地形险阻,所以为固也;兵革刑法,所以为治也。犹未足恃也。夫先以仁义为本,而以固塞文法为枝叶,岂不然哉!吾闻贾生之称曰:

“秦孝公据肴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离横,兼韩、魏、燕、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倪良、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而攻秦。秦人开而延敌,九国之师逡巡遁逃而不敢进。秦无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以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逐北,伏尸百万,流血飘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施及孝文、庄襄,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宇内,吞二周而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朴以鞭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鍉,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良将劲驽,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万世之业也。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 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倔起阡陌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而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肴函之固,自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锄耰棘矜,不铦于钩戟长铩也;适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向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肴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索隐述赞】天下匈匈,海内乏主,掎鹿争捷,瞻乌爰处。陈胜首事,厥号张楚。鬼怪是凭,鸿鹄自许。葛婴东下,周文西拒。始亲朱房,又任胡武。伙颐见杀,腹心不与。庄贾何人,反噬城父!


孔子曰:“六艺于治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太史公曰:“天道恢恢,岂不大哉!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

淳于髡者,齐之赘婿也。长不满七尺,滑稽多辩,数使诸侯,未尝屈辱。齐威王之时喜隐,好为淫乐长夜之饮,沉湎不治,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乱,诸侯并侵,国且危亡,在于旦暮,左右莫敢谏。淳于髡说之以隐曰:“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呜,王知此鸟何也?”王曰:“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于是乃朝诸县令长七十二人,赏一人,诛一人,奋兵而出。诸侯振惊,皆还齐侵地。威行三十六年。语在《田完世家》中。

威王八年,楚人发兵加齐。齐王使淳于髡之赵请救兵,赍金百斤,车马十驷。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缨索绝。王曰:“先生少之乎?”髡曰:“何敢!”王曰:“笑岂有说乎?”髡曰:“今者臣从东方来,见道旁有禳田者,操一豚蹄,酒一盂,祝曰:‘瓯窭满篝,污邪满车,五谷蕃熟,穰穰满家。’臣见其所持者狭而所欲者奢,故笑之。”于是齐威王乃益赍黄金千溢,白璧十双,车马百驷。髡辞而行,至赵。赵王与之精兵十万,革车千乘。楚闻之,夜引兵而去。

威王大悦,置酒后宫,召髡赐之酒。问曰:“先生能饮几何而醉?”对曰:“臣饮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饮一斗而醉,恶能饮一石哉!其说可得闻乎?”髡曰:“赐酒大王之前,执法在傍,御史在后,髡恐惧俯伏而饮,不过一斗径醉矣。若亲有严客,髡帣韝鞠,侍酒于前,时赐馀沥,奉觞上寿,数起,饮不过二斗径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见,卒然相覩,欢然道故,私情相语,饮可五六斗径醉矣。若乃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无罚,目眙不禁,前有堕珥,后有遗簪,髡窃乐此,饮可八斗而醉二三。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藉,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罗襦襟解,微闻芗泽,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饮一石。故曰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以讽谏焉。齐王曰:“善。”乃罢长夜之饮,以髡为诸侯主客。宗室置酒,髡尝在侧。


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驯,荐绅先生难言之。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余尝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於海,南浮江淮矣,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顾弟弗深考,其所表皆不虚。书缺有间矣,其乃时时於他说。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寡闻道也。余并论次,择其言尤者,故著为本纪书首。


宣德间,宫中促织之戏,岁征民间。此物故非西产;有华阴令欲媚上官,以一头进,试使斗而,因常供。令以里正。市中游侠儿得佳者笼养之,昂其直居为奇货里胥猾黠,假此科敛丁口,每一头,辄倾数家之产。

邑有成名者,操童子业,久不。为人迂讷,遂为猾胥报充里正役,百计营谋不能脱。不终岁,薄产累尽。会征促织,成不敢敛户口,而又无所赔偿,忧闷欲死。妻曰:“死何裨益?不如自行搜觅,冀有万一之得。”成然之。早出暮归,提竹筒丝笼,于败堵丛草处,探石发穴,靡计不施,迄无济。即捕得三两头,又劣弱不中于宰严限追比,旬余,杖至百,两股间脓血流离,并虫亦不能行捉矣。转侧床头,惟思自尽。

时村中来一驼背巫,能以神卜。成妻具资诣问。见红女白婆,填塞门户。入其舍,则密室垂帘,帘外设香几。问者爇香于鼎,再拜。巫从旁望空代祝,唇吻翕辟,不知何词。各各竦立以听。少间,帘内掷一纸出,即道人意中事,无毫发爽。成妻纳钱案上,焚拜如前人。食顷,帘动,片纸抛落。拾视之,非字而画:中绘殿阁,类兰若;后小山下,怪石乱卧,针针丛棘,青麻头伏焉;旁一蟆,若将跃舞。展玩不可晓。然睹促织,隐中胸怀。折藏之,归以示成。

成反复自念,得无教我猎虫所耶?细瞻景状,与村东大佛阁逼似。乃强起扶杖,执图诣寺后,有古陵蔚起。循陵而走,见蹲石鳞鳞,俨然类画。遂于蒿莱中侧听徐行,似寻针芥。而心目耳力俱穷,绝无踪响。冥搜未已,一癞头蟆猝然跃去。成益愕,急逐之,蟆入草间。蹑迹披求,见有虫伏棘根。遽扑之,入石穴中。掭以尖草,不出;以筒水灌之,始出,状极俊健。逐而得之。审视,巨身修尾,青项金翅。大喜,笼归,举家庆贺,虽连城拱璧不啻也。上于盆而养之,蟹白栗黄,备极护爱,留待限期,以塞官

成有子九岁,窥父不在,窃发盆。虫跃掷径出,迅不可捉。及扑入手,已股落腹裂,斯须就毙。儿惧,啼告母。母闻之,面色灰死,大惊曰:“业根,死期至矣!而翁归,自与汝复算耳!”儿涕而去。

未几,成归,闻妻言,如被冰雪。怒索儿,儿渺然不知所往。既而得其尸于井,因而化怒为悲,抢呼欲绝。夫妻向隅,茅舍无烟,相对默然,不复聊赖。日将暮,取儿藁葬。近抚之,气息惙然。喜置榻上,半夜复苏。夫妻心稍慰,但儿神气痴木,奄奄思睡。成蟋蟀笼虚,则气断声吞,亦不复以儿为念,自昏达曙,目不交睫东曦既驾,僵卧长愁。忽闻门外虫鸣,惊起觇视,虫宛然在。喜而捕之,一鸣辄跃去,行且速。覆之以掌,虚若无物;手举,则又超忽而跃。急趋之,折过墙隅,迷其所在。徘徊四,见虫伏壁上。审谛之,短小,黑赤色,顿非前物。成以其小,劣之。惟彷徨瞻,寻所逐者。壁上小虫忽跃落襟袖间,视之,形若土狗,梅花翅,方首,长胫,意似良。喜而收之。将献公堂,惴惴恐不当意,思试之斗以觇之。

村中少年好事者,驯养一虫,自名“蟹壳青”,日与子弟角,无不胜。欲居之以为利,而高其直,亦无售者。径造庐访成,视成所蓄,掩口胡卢而笑。因出己虫,纳比笼中。成视之,庞然修伟,自增惭怍,不敢与较。少年固强之念蓄劣物终无所用,不如拼博一笑,因合纳斗盆。小虫伏不动,蠢若木鸡。少年又大笑。试以猪鬣毛撩拨虫须,仍不动。少年又笑。屡撩之,虫暴怒,直奔,遂相腾击,振奋作声。俄见小虫跃起,张尾伸须,直敌领。少年大骇,急解令休止。虫翘然矜鸣,似报主知。成大喜。方共瞻玩,一鸡瞥来,径进以啄。成骇立愕呼,幸啄不中,虫跃去尺有咫。鸡健进,逐逼之,虫已在爪下矣。成仓猝莫知所救,顿足失色。旋见鸡伸颈摆扑,临视,则虫集冠上,力叮不释。成益惊喜,掇置笼中。

日进宰,宰见其小,怒呵成。成述其异,宰不信。试与他虫斗,虫尽靡。又试之鸡,果如成言。乃赏成,献诸抚军抚军大悦,以金笼进上,细疏其能。既入宫中,举天下所贡蝴蝶、螳螂、油利挞、青丝额一切异状遍试之,莫出其右者。每闻琴瑟之声,则应节而舞。益奇之。上大嘉悦,诏赐抚臣名马衣缎。抚军不忘所自,无何,宰以卓异闻。宰悦,免成役。又嘱学使俾入邑庠。后岁余,成子精神复旧,自言身化促织,轻捷善斗,今始苏耳。抚军亦厚赉成。不数年,田百顷,楼阁万椽,牛羊蹄躈各千计;一出门,裘马过世家焉。

异史氏曰:“天子偶用一物,未必不过此已忘;而奉行者即为定例。加以官贪吏虐,民日贴妇卖儿,更无休止。故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不可忽也。独是成氏子以蠹贫,以促织富,裘马扬扬。当其为里正,受扑时,岂意其至此哉!天将以酬长厚者,遂使抚臣、令尹,并受促织恩荫。闻之:一人飞升,仙及鸡犬。信夫!”


睿德总无边,神皋择胜缘。二仪齐法驾,三会礼香筵。
汉阙中黄近,秦山太白连。台疑观鸟日,池似刻鲸年。
满月临真境,秋风入御弦。小臣叨下列,持管谬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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