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 - 卷二百三十六

◎叛臣下

○李全下

宝庆三年二月,杨氏使人行成于夏全曰:"将军非山东归附耶?狐死兔泣,李氏灭,夏氏宁独存?愿将军垂盼。"全诺。杨氏盛饰出迎,与按行营垒,曰:"人传三哥死,吾一妇人安能自立?便当事太尉为夫,子女玉帛、干戈仓廪,皆太尉有,望即领此,诚无多言也。"夏全心动,乃置酒欢甚,饮酣,就寝如归,转仇为好,更与福谋逐琸矣。

辛卯,夏全令贼党围州治。焚官民舍,杀守藏吏,取货物。时琸精兵尚万余,窘束不能发一令,太息而已,夜半缒城,仅以身免。镇江军与贼战死者太半,将校多死,器甲钱粟悉为贼有。琸步至扬州,借州兵自卫,犹札扬州造旗帜。林拱缴奏于朝,闻者大笑。夏全既逐琸,幕归,杨氏拒之,意杨氏反目图己,明日大掠,趋盱眙欲为乱,张惠、范成进闭门,不得入,翱翔淮上。惠、成进出兵欲剿之,夏全狼狈归金,金人纳之。是举也,张正忠不从乱,经妻女于庭,并己自焚。报至,中外大恐,刘琸自劾,未几,死。

初,姚翀从贾涉辟楚州推官,全喜其附己,为引重当路,得改秩,全请以通判青州。国之死,全借翀抚定以诳众,以功入朝。三月,以翀为军器少监、知楚州兼制置。翀辟郑子恭、杜耒等为幕客,留母及其子于京,买二妾以行。至城东,舣舟以治事。间入城见杨氏,用晞稷故事而礼过之。杨许翀入城,乃入,寄治僧寺,极意娱之。

时全在围一年,食牛马及人且尽,将自食其军。初军民数十万,至是余数千矣。四月辛亥,全欲归于大元,惧众异议,乃焚香南向再拜,欲自经,而使郑衍德、田四救之,曰:"譬如为衣,有身,愁无袖耶?今北归蒙古,未必非福。"全从之,乃约降大元。大元兵入青州,承制授全山东行省。

庆福在山阳,自知己为厉阶,怀不自安,欲图福以自赎。福知之,亦谋去庆福。二人互相猜贰,不相见。福伪病旬余,诸将问疾,庆福不往。张甫者,素厚庆福,惧福疑己,乃劝庆福往。后庆福约甫同往,乃寝,遥见福卧不解衣,心恐,不得已至床前,见床头鞘刀,庆福口问疾而手按鞘,惧福先发。福疑庆福就刀见害,乃跃起拔刀伤庆福,庆福徒手不支,甫救之。左右群起杀庆福及甫。

甫本金元帅,封高阳公,最善驭众。金亡河北,甫据雄、霸、清、莫、河间、信安不下。信安出白沟,距燕二百里而阻巨泺,大元兵不能涉,甫每潜师窥伺。大元将俚砦奴屡欲灭甫以取雄、霸。骁将窝罗虎者,归甫,甫纳之。其后窝罗虎遁去,且窃甫千里马以献俚砦奴。俚砦奴喜,待遇益厚。尝会饮燕京之大悲阁,窝罗虎醉俚砦奴而推使投阁,几毙焉。窝罗虎乃佯醉下楼,复乘所献马以归甫,追者莫及,人始服甫之用间焉。其后归全。

福以庆福头纳翀,翀大喜,耒曰:"庆福首祸,一世奸雄,今头落措大手耶!"飞报于朝,遣子恭继奏捷。琸之败,储积扫地,纲运不续,贼党籍籍,谓福所致。福数见翀及佥幕促之,皆谢以朝廷拨降未下,福曰:"朝廷若不养忠义,则不必建阃开幕,今建阃开幕如故,独不支忠义钱粮,是欲立制阃以困忠义也。"六月,福乘众怒,与杨氏谋,召翀饮。翀至而杨氏不出,就坐宾次,左右散去。福与翀命召诸幕客,以杨氏命召翀二妾。诸幕客知有变,不得已往。耒朝服至八字桥,福兵腰戮之,耒南望再拜就毙。二妾之入,翀及见之。福兵欲害翀,郑衍德救之得免,去须鬓,缒城西夜走,徒步归明州,未几。死。

朝廷以淮乱相仍,遣帅必毙,莫肯往来。始欲轻淮而重江,楚州不复建阃,就以帅杨绍云兼制置,改楚州名淮安军,命通判张国明权守,视之若羁縻州然。贼徒党塞南门,开北门,支邑民田皆以少价抑买之,自收赋以赡军,钱粮不继如故。贼将国安用、阎通叹曰:"我曹米外日受铜钱二百,楚州物贱可以乐生,而刘庆福为不善。怨仇相寻,使我曹无所衣食。"张林、邢德亦谓:"尝受宋恩,中遭全间隙,今归于此,岂可不与朝廷立事?"王义深亦尝遭全屈辱,且谓:"我本贾帅帐前人,与彭安抚举义不成而归。"五人相谓曰:"朝廷不降钱粮,为有反者未除耳!"乃共议杀福及杨氏以献,于是众帅兵趋杨氏家。福出,德手刃之,相屠者数百人。有郭统制者,杀全次子。通杀一妇人,以为杨氏,函其首并福首驰献于绍云。绍云驿送京师,倾朝甚喜。檄彭忄乇、张惠、范成进、时青并兵往楚州,便宜尽戮余党。未几,传杨氏故无恙,妇人头乃全次妻刘氏也。

忄乇轻儇,每供四总管弄戏,得檄不敢自决,力逊。惠、成进二人即提兵入楚城,与林等五人欢宴,议分北军为五,使五人分掌之,每军无过千人,一屯南渡门,一屯平河桥,一屯北神镇,城中城西各一;在山东人老幼并绝钱粮,出淮阴战舰,陈淮岸以断全归路,请制府及朝廷处之。庙议谓青望重,惟听青区画。省檄之下,不及惠、成进。青亦恐祸及,密遣人报全于青州,迁延不决。惠等归盱眙,贼党复振。绍云赴枢密禀议,淮东总领岳珂摄制府事。

惠、成进既归,钱粮缺乏,密约降金,卢鼓槌许之。时镇江军及滁州虎儿军在盱眙者尚众,二人绐忄乇曰:"南北军易致激变,宜令军人出入无得带刃。"又劝早发虎儿军折洗,忄乇从之。二人每宴忄乇,必遍迨皂隶,忄乇皆不悟,方感其拒夏全之功,转两军官资。二人同戏下合辞曰:"不愿得官,欲得钱粮。"八月辛酉,惠、成进燕忄乇,忄乇左右知有谋,多不往,忄乇往如平时。酒半,缚忄乇,忄乇从者无寸铁,且醉,皆就缚。即日渡淮输款,以盱眙附卢鼓槌于泗州。金兵至,开门接之,诸军不战皆降。于是塞南门,开北门,导淮水以通泗之东西域焉。卢鼓槌与惠释憾连姻,金官惠有加,俾专制河南,以拒大元。自是金人窥淮东益急,朝廷调京湖制置司兵万人屯青平山以备全。

全得青报恸哭,力告大元大将,求南归,不许;断一指示归南必畔,许之。承制授山东、淮南行省,得专制山东,而岁献金币。十月丙辰,全与大元张宣差并通事数人至楚州,服大元衣冠,文移纪甲子而无号。义深走金,安用杀林、德自赎。丁巳,全邀青及张国明于淮阴,国明辞疾,青父子同至。全推杀其子者郭统制斩之,又收田成瑶、田之昂、李英等八人下狱,云:"非朝廷杀我妻子,吾惟问汝。"李英,全腹心,狡而密,与李平皆山东胥吏。全之乍逆乍顺,二人所教也。平又数致全书至庙堂,以觇朝廷。青缴所授檄于全曰:"我素推尊相公,岂肯为此!"全亦恶青反覆。辛酉,与登城南楼饮,杀青,驰骑往绐青妻,言青病,见与祷禳。青妻至,尽杀之。遂并青军,擢小校胡义为将,徙其半于涟、海。

绍定元年春,全厚募人为兵,不限南北,宋军多亡应之。天长民保聚为十六砦,比岁失业,官振之,不能继,壮者皆就募。射阳湖浮居数万家,家有兵仗,侵掠不可制,其豪周安民、谷汝砺、王十五长之,亦蜂结水砦,以观成败。翟朝宗知扬州,权制置。全厚赏捕赵邦永,邦永乃变名必胜。全知东南利舟师,谋习水战,米商至,悉并舟籴之。留其柁工,一以教十。又遣人泛江湖市桐油煔筏,厚募南匠,大治舭〈舟达〉船,自淮及海相望。于是善湘禁桐油煔筏下江,严甚。朝宗市煔木往扬州,善湘亦闻于朝,请以松木易留之。全不得已,代以榆板,舟成多重滞。六月,试舟射阳湖,善湘恐其乘便捣通、泰,亟牒池州求通、泰入湖之路。七月壬辰,全使衍德提兵三万如海州。乙未,全及杨氏大阅战舰于海洋。八月,全趋青州,为严实及石小哥邀击,败走。小哥,珪子也,遂夺青厓崮,据之,九月,全归海州,治舟益急,驱诸崮人习水。十一月,全至楚州。全山东经理未定,而岁贡于大元者不缺,故外恭顺于宋以就钱粮,往往贸贷输大元。宋得少宽北顾之忧,遣饷不辍。全纵游说于朝,不若复建山阳制置司。全又与金合纵,约以盱眙与之,金亦遣靳经历者聘全,皆不遂。

二年四月,全以粮少为词,遣海舟自苏州洋入平江、嘉兴告籴,实欲习海道,觇畿甸也。六月,全资淮安牛马〈马会〉赵五啸合亡命,杂北军分往盱眙略牛马。九月,全往涟、海视战舰,阳言归东平葬方士许先生。未几,还。尝燕张国明等,忽曰:"我乃不忠不孝之人。"众曰:"节使何为有是言也?"全曰:"縻费朝廷钱粮至多,乃杀许制置,不忠;我兄被人杀,不能报复,不孝。二月二十五日事,吾之罪也。十一月十三日事,谁之罪耶?"盖指琸与夏全也。全密遣军掠高邮、宝应、天长之间,知高邮军叶秀发遣宗雄武领民兵捍御,为贼所败。

三年二月壬寅,御前军器库火。得纵火者,楚州军穆椿也。全欲销宋兵备,故使椿行,且伏奸于外,谋入为乱,以不得入而止。于是先朝兵甲尽丧。椿临刑笑曰:"事济矣。"全欲先据扬州以渡江,分兵徇通、泰以趋海。诸将皆曰:"通、泰,盐场在焉,莫若先取为家计,且使朝廷失盐利。"全欲朝廷不为备,且虽反而难遽绝钱粮,乃挟大元李、宋二宣差恫疑虚喝,而使国明达诸朝。而大元实未尝资全兵。有识李宣差者,曰:"此青州卖药人也。"七月,召国明禀议,全以宝玉资其行,宾从所过,扬言:"李相公英略绝伦,其射五百步,朝廷莫若裂地王之,与增钱粮,使当边境。"遍馈要津,求主其说。既见庙堂,以百口保全不叛。

八月,全将阅舟师,风不顺,焚香祷曰:"使全有天命,当反风。"语毕风反。大阅数日。会全籴麦舟过盐城县,朝宗嗾尉兵夺之。全怒,以捕盗为名,庚午,水陆数万径捣盐城,戍将陈益、楼强皆遁,全入城据之。知县陈遇逾城走,公私盐货皆没于全。朝宗仓皇遣干官王节入盐城,恳全退师;又遣吏曾玠、李易入山阳,求杨氏里言之助,皆不答。朝宗乃遣卞整领兵扼境。全留郑祥、董友守盐城,提兵往楚。整与遇麾军道左,击柝声诺。全言于朝,称遣兵捕盗过盐城,令自弃城遁去,虑军民惊扰,未免入城安众。乃加全两镇节,令释兵,命制置司干官耶律均往谕之。全曰:"朝廷待我如小儿,啼则与果。"不受。朝廷为罢朝宗,谋再用绍云,绍云辞以官卑不能制;命郑损,损辞。通判扬州赵璥夫暂摄事。

全造舟益急,至发冢取煔板,炼铁钱为钉鞠,熬人脂捣油灰,列炬继晷,招沿海亡命为水手。又绐璥夫以大元为词,邀增五千人钱粮,求誓书铁券。朝廷犹遣饷不绝。全得米,即自转输淮海入盐城以赡其众。他军士见者曰:"朝廷惟恐贼不饱,我曹何力杀贼!"射阳湖人至有"养北贼戕淮民"之语,闻者太息。

王十五附全,全又遣人以金牌诱胁周安民等,造浮梁于谕口,以便盐城来往;又开马攞港、寿河,引淮船入湖,为攻挠水砦计。复言于制置司云:"全复归三年,淮甸宁息,虽荷大丞相力主安靖之说,深有覆护之恩,奈何赵制置、岳总管、二赵兄弟人自为政,使全难处!全欲决定去就,亲往盐城存札。若有疾全者、疑全者,如赵知府之辈,便可提兵决战。如能灭全,高官重禄任彼取之,倘不能灭,方表全心。"善湘见之甚愤,范亦请调兵。

时弥远多在告,执政无可否,举朝率谓:"大丞相老于经纶,岂不善处?"独参知政事郑清之深忧之,密与枢密袁韶、尚书范楷议,二人所见合。清之乃约韶见帝,韶历言全状,帝有忧色。清之即力赞讨全,帝意决。清之退,以帝意告弥远,弥远意亦决。乙巳,金字牌进善湘焕章阁学士、江淮制置大使,范直徽猷阁、知扬州、淮东安抚副使,葵直宝章阁、淮东提点刑狱兼知滁州,俱节制军马,全子才军器监簿、制置司参议官。下诏曰:

君臣,天地之常经;刑赏,军国之大枋。顺斯柔抚,逆则诛夷。惟我朝廷兼爱南北,念山东之归附,即淮甸以绥来。视尔遗黎,本吾赤子,故给资粮而脱之饿殍,赐爵秩而示以宠荣,坐而食者逾十年,惠而养之如一日,此更生之恩也,何负汝而反耶?蠢兹李全,侪于异类,蜂屯蚁聚,初无横草之功;人面兽心,曷胜擢发之罪!缪为恭顺,公肆陆梁。因馈饷之富,以啸集俦徒;挟品位之崇,以胁制官吏。凌蔑帅阃,杀逐边臣,虔刘我民,输掠其众。狐假威以为畏己,犬吠主旁若无人。姑务包含,愈滋猖獗,遽夺攘于盐邑,继掩袭于海陵,用怨酬恩,稔恶恣暴。为封豕以洊食,贪婪无厌;怒螳螂而当车,灭亡可待。故神人之共愤,岂覆载之所容!舍是弗图,孰不可忍!李全可削夺官爵,停给钱粮。敕江、淮制臣,整诸军而讨伐;因朝野佥议,坚一意以剿除。蔽自朕心,诞行天罚。

顾予众士,久衔激愤之怀;暨尔边氓,期洗沈冤之痛。益勉思于奋厉,以共赴于功名。凡曰胁从,举官效顺,当察情而宥过,庸加惠以褒忠。爰饬邦条,式孚群听:应擒斩到全者,赏节度使,钱二十万,银绢二万匹;同谋人次第擢赏。能取夺见占城壁者,州,除防御使;县,除团练使;将佐官民以次推赏。逆全头目兵卒皆我遗黎,岂甘从叛?谅由劫制,必非本心。所宜去逆来降,并与原罪;若能立功效者,更加异赏。郑衍德、国安用虽与逆全管兵,然屡效忠款,乃心本朝,冯垍、于世珍虽为逆全信用,然俱通古今,宜晓逆顺,如率众来降,当加擢用。四方士人流落淮甸,一时陷贼,实非本心,如能相率来归,当与赦罪。海州、涟水军、东海县等处有为逆全守城壁者,举城来降,当各推恩。时青以忠守境,屡立骏功;彭义斌以忠拓境,大展皇略,亦为逆全谋害,俱加赠典,追封立庙。

噫,以威报虐,既有辞于苗民,惟断乃成,斯克平于淮、蔡。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诏词,清之所代也。促荆襄、淮西诸军赴援。

壬子,全兵突至湾头,璥夫恐,欲走,副都统丁胜劫阍者止之。全攻城南门,都统赵胜自堡砦提劲弩赴大城注射,全稍退。全遣刘全奄至堡砦西城下,欲夺之以瞰大城。先是,赵胜屯西城,见濠浅,每曰:"设有寇至,未围大城,行袭堡砦,何可不备?"盛暑中督军浚濠,人皆苦之,翟朝宗亦以为笑。既浚,胜决新塘水注焉。及是,刘全不能进,胜又浚市河,人尤谓不急。全至,胜开水门纳贾舟千余艘,活者数千人,粮货不与焉。

时朝廷虽下诏讨全,而犹有内图战守、外用调停之说。是日,璥夫得弥远书,许增万五千人粮,劝全归楚州。璥夫亟遣刘易即全垒授全。全笑曰:"丞相劝我归,丁都统与我战,非相绐耶?"掷书不受,惟留省札。璥夫始知全绐己,亟发牌印迓范。癸丑,全塞泰州城濠。于邦杰、宗雄武通全,戒守者无得发矢,俟薄城而蹙之,全得距堙。宋济恐,令县尉某如全垒,全以增粮省檄示之,尉复出,献钱二百万以降。乙卯,邦杰、雄武开门导全,济帅僚吏出迎。全入坐郡治,济发帑出所献钱,全曰:"献者,献汝私藏耶?若泰州府库,则我固有,何假汝献为!"乃舍济佥判厅,入郡堂,尽收子女货币。

庚申,全闻范、葵既入,鞭衍德曰:"我计先取扬州渡江,尔曹劝我先取通、泰,今二赵入扬州矣,江其可渡耶?"莫敢对。既而曰:"今惟有径捣扬州耳。"甲子,全配兵守泰州,悉出众宜陵。丙寅,至湾头立砦,据运河之冲。使胡义将先锋骑驻平山堂,伺三城机便。丁卯,全攻城东门不利,贼将张友呼城东请见葵,全隔濠立马相劳苦,葵切责之,全弯弓抽矢向葵而去。戊辰,张琎、戴友龙、王铨、张青以天长制勇三军至,阻全不得前,遣人请援。范、葵亲出堡塞西门,列陈待之,全不敢动,琎等乃入城。庚午,全晨率步骑五千余攻堡塞西门,赵胜出兵,战不利,范、葵以兵益之。全兵亦增,葵击却之。辛未,贼引兵三万沿州城东向西门,李虎、赵必胜、张琎、崔福力战,自巳至申,全乃沿东门以归,丁胜、王鉴、于俊击走之。襄兵万人至真州上坝,统制张达、监军张大连不设备,鱼贯而行。全哨马帅田四击之为数截,歼者五千,达、大连死之;淮西援兵至,亦遇全统领桑青力战,城中俱不知也。襄兵败,全凶焰益振,每曰:"我不要淮上州县,渡江浮海,径至苏、杭,孰能当我!"甲戌,复引轻骑犯州城南门,且欲破堰泄濠水,统制陈达率劲弩射之,范、葵出军迎击,乃去。是日,金玠等距淮安十里,焚全砦栅,全将刘全出战,玠军不利,退屯宝应。

全志吞三城,而兵每不得傅城下,宗雄武献全计曰:"城中素无薪,且储蓄为总所支借殆尽,若筑长围,三城自困。"乙亥,全悉众及驱乡农合数十万列砦围三城,制司总所粮援俱绝。范、葵命三城诸门各出兵劫砦,举火为期,夜半纵兵冲击,歼贼甚众。自是贼一意长围,以持久困官军,不复薄城。戊寅,全张盖奏乐平山堂,布置筑围,指挥闲暇。范、葵令诸门以轻兵牵制,亲帅将士出堡砦西,全分路鏖战,自辰至未,杀伤相当。庚辰,范出师大战,玠等破全将张友于都仓,获粮船数十艘。甲申,葵出战,贼大败。

四年正月辛卯,全兵浚围城堑,范、葵遣诸将出城东门掩击,全走土城,官军蹑之,蹂溺甚众。是日,玠破全将郑祥,获粮百艘。甲午,全兵千余犯州城东门,城中出兵应之,全即引去。乙未,李虎出南门,杨义出东门,王鉴出西门,崔福出北门,各径扼贼围,开土城数处,范、葵提兵策应,全步骑数千出战,诸军奋击,俘馘甚众。夜,贼复合所开城。丁酉,赵胜遣统制陆昌、孙举立桥堡砦于北门,贼步骑分道来战,胜击退之。范陈于西门,贼闭垒不出。葵曰:"贼俟我收兵而出尔。"乃伏骑破垣门,收步卒诱之。贼兵数千果趋濠侧,虎力战,城上矢石雨注,贼退。有顷,贼别队自东北驰至,范、葵挥步骑夹浮桥、吊桥并出,为三迭陈以待之,自巳至未,贼与大战;别遣虎、显广、必胜、义以马步五百出贼背,而葵帅轻兵横冲之,三道夹击,用范所制长枪,果大利,贼败走。翼日,全遣步卒三百余向城西门,乍进乍退,以诱扬州兵,复驱壮丁增濠面,培鹿角。范、葵遣骑将出,夹城东西牵制之,亲出州城西门,分三道以进,贼望风溃,乃募勇力赍薪炮,焚其楼橹十余。贼自平山堂麾骑下救,道遇于俊军而归。

始,全反计虽成,然多顾忌,且惧其党不皆从逆。边陲好进喜事者,欲挟贼为重,或阴赞之,谓激作愈甚,朝廷愈畏,则钱粮愈增,又许身任调停之责。故全兵将举而张国明先召,全之托词陈遇弃城,及归过三赵图己,盖成谋也。及三赵用,宋师集,诸阃易,国明沮,削全官爵,罢支钱粮,攻城不得,欲战不利,全始自悔,忽忽不乐。或令左右抱其臂曰:"是我手否?"人皆怪之。

时正月望,城中放灯张乐,姑示整暇。全见之。亦往海陵载妓女,张灯平山堂,矫情自肆。是晚,燕大元宣差,宣差激全曰:"相公服饰器用多南方物,乃心终在南耳!"全乃取诰敕,朝服南向,历述平生梗概,再拜褫服,焚之,叹曰:"国明误我。"泪下如雨,抆泪就坐强欢。有朐山于道士者,老矣,全迎致之,初见全即叹曰:"我业债合在此亻赏耶?"占事多验,尊为军师。及见全焚诰命,谓人曰:"相公死明日,我死今日矣!"人问之,曰:"朝廷以安抚、提刑讨逆,然为逆者,节度使也。岂有安抚、提刑能擒节度使哉?诰敕既焚,则一贼尔。盗固安抚、提刑所得捕,不死何为!"入见全曰:"相公明日出帐门必死。"全怒以为厌己,斩之。

范、葵夜议诰朝所向,葵曰:"东向利,不如出东门。"范曰:"西出尝不利,贼必见易,因其所易而图之,必胜。不如出堡塞西门。"壬寅,全置酒高会平山堂,有堡塞候卒识其枪垂双拂为号,以报。范喜谓葵曰:"此贼勇而轻,若果出,必成擒矣。"乃悉精锐数千而西,取官军素为贼所易者,张其旗帜以易之。全望见,喜谓宣差曰:"看我扫南军。"官军见贼突斗而前,亦不知其为全也。范麾军并进,葵亲搏战,诸军争奋。贼始疑非前日军,欲走入土城,李虎军已塞其瓮门。全窘,从数十骑北走,葵率诸将以制勇、宁淮军蹙之,贼趋新塘。新塘自决水后,淖深数尺,会久晴,浮战尘如燥壤,全骑陷淖不能拔。制勇军奋长枪三十余乱刺之,全曰:"无杀我,我乃头目。"先是,令诸阵上,众获头目无得争以为献,故群卒碎其尸,而分其鞍马器甲,并杀三十余人,类非卒伍,俱不暇问。

甲辰,贼军全椒人周海请降,报全已杀,余党议溃去。未几,闻安用叹恨饮泣,初议推一人为首,以竟其逆,莫肯相下,欲还淮安奉杨氏主之。范夜上捷书制置司,议翼日追贼。乙巳早,安用引五百骑径南门趋湾头,范伏弩射之,贼呼曰:"尔襄阳援兵已败走,汝知之乎?"城中应曰:"汝李全已为戮,汝何不降?"贼不应,诸将欲追贼,范惧有伏兵,先分兵烧围城楼橹,夜半火光烛天,命东南诸门皆出兵,范、葵继提精兵进。四鼓,贼大溃。丙午黎明,葵追及贼于湾头,一战又破之,俘斩及夺回粮畜蔽野。别将追至大仪,不及。葵使人瘗新塘骸骨,得左掌无一指,盖全支解也。先是,全乞灵茅司徒庙无应,全怒,断神像左臂。或梦神告曰:"全伤我,全死亦当如我。"至是果然。

扬州平,善湘以露布上,帝惊喜,太后举手加额。国明辈惧祸及己,唱论云全未死,至有资游士吴大理等助煽之。及泰州凯奏继上,浮言始定。朝中皆拟随表入贺,弥远以小寇就平,谢止之。甲寅,善湘来犒师。二月,命胡颖部所获贼酋二十人献俘于朝,且定奇功二十有九人及其余,促行赏;又遣赵楷往禀庙算。

三月庚寅,祃祭,有枭鸣于牙,占之吉,别遣全子才率王旻等将万五千人,与于玠掎角取盐城。癸巳,步骑十万发扬州,留胜权守。庚子,盐城贼董友、王海以兵围卞整砦,玠击却之。癸卯,遣总辖韩亮、戚永升率多桨船及民船四百入射阳湖,击贼于谕口。丁未,亮破贼于崔沟。己酉,范、葵分兵进至平河桥,剿贼甚多。壬子,玠、整败贼将王国兴于冈门,斩首千级。四月丁巳,败贼于十里亭,贼兵争门,坠濠如蚁。庚申,别将范胜、赵兴破贼砦于寿河,拔农民胁从者万家。

壬戌,范、葵遣诸军薄淮安城下,贼大败,死者万余,焚二千家,城中哭声振天。甲子,子才自他道进攻,贼将董友拒之,大战于港口,败之。庚辰,舟师过涟水,战胜,达淮安。五月丙戌朔,天大雾,官兵攻上城,贼守者尚卧,仓皇起斗。官军互踏肩为梯,前者或坠,后者继至,自丑至未,五城俱破,斩首数千级,生擒数百人。兵士有故隶楚州左右军者,家属数为贼虐,至是泄愤,无老幼皆杀之,烧砦栅万余家,腥焰蔽天。余寇争桥入大城,重濠皆满。淮北贼归赴援,舟师又剿击,焚其水栅,夷五城余址,贼始惧。己亥,子才率赵必胜、王旻军移砦西门,道遇贼大战,至夜不解。子才为锐阵左右救,乃胜。

杨氏谕郑衍德等曰:"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今事势已去,撑拄不行。汝等未降者,以我在故尔。杀我而降,汝必不忍。若不图我,人谁纳降?今我欲归老涟水,汝等宜告朝廷,本欲图我来降,为我所觉,已驱之过淮矣。以此请降可乎?"众曰:"诺。"翼日,杨氏绝淮而去。贼党即遣伪计议冯垍、潘于款于军门,范等密闻于朝,朝论不可,范曰:"若明谕朝旨,是坚贼志,不如阳许以误之,我自为必讨之计。"乃遣范用吉入城谕贼曰:"朝廷已许纳降,但令安抚交过北军。"衍德等遣潘于随用吉报谢,许献玉带、犒军黄金四千两。范曰:"我欲款贼,贼更来款我。"于归,郑衍德等自知降亦不免,始送款于金。至是,金遣其副统军许奕、万户兀林答以其京东元帅牒来言曰:"此贼不降,能为两国患,请与大国夹攻之,各勿受降。"范怪其来无故,而难于阴绝,遣王贵报之,不从其请。

六月己未,大战于河西三砦,贼大败,杨氏归涟水。壬戌,贼先遣妻孥过淮,军争欲往,斩之不能禁,反有起杀头目者。甲子,复大战,淮安遂平。议乘胜复淮阴,兵未行,淮阴降金。继得探报云:宋师迟一宿攻城,淮安亦为金有矣。于是全所据州悉平。杨氏窜归山东,又数年而后毙。

全之寇泰州,官属十有九人皆迎降,独教授高梦月不污,诏赠三官。

全子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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