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稿 - 卷一百九十四

江忠源弟忠济 族弟忠信 罗泽南

江忠源,字岷樵,湖南新宁人。道光十七年举人。究心经世之学,伉爽尚义。公车入京,初谒曾国藩,国藩曰:“吾生平未见如此人,当立名天下,然终以节烈死。”大挑教职,回籍。察教匪乱将作,阴以兵法部勒乡里子弟。既而黄背峒盗雷再浩果勾结广西莠民为乱,一战破其巢,擒再浩戮之。以功擢知县,拣发浙江。秀水灾,奉檄往赈,遂权县事。赈务毕举,擒剧盗十数,邑大治。巡抚吴文镕待以国士,补丽水,檄治海塘。文宗即位,曾国藩应诏荐其才,送部引见,寻以父忧去官。

咸丰元年,大学士赛尚阿督师剿粤匪,调赴军前,副都统乌兰泰深倚重,事必谘而行。忠源招旧所练乡兵五百人,使弟忠濬率以往,号“楚勇”。贼氛方炽,官兵莫撄其锋。忠源勇始至,偪贼而垒。贼轻其少,且新集,急犯之。坚壁不出,逼近始驰突,斩级数百,一军皆惊。累功赐花翎,擢同知直隶州。贼聚永安,向荣与乌兰泰不协,忠源调和,勿听,知必败,引疾回籍。

二年春,贼果突围出犯桂林。忠源闻警,增募千人,偕刘长佑兼程赴援,未至,乌兰泰伤殁於军,自是独领一军,进扼桂林城外鸬鹚洲,三战皆捷,围寻解,擢知府。贼窜全州,将趋湖南,忠源偕诸军进击。贼陷城不守,复出窜,悉载辎重舟中,期水陆并下。忠源发树塞河,截贼蓑衣渡,鏖战两昼夜,悍酋冯云山中炮死。贼弃舟夜遁,尽获其辎重。忠源先请扼东岸,未用其策,贼由东窜入湖南,陷道州。又议贼众不满万,虑日久裹胁众,分防不如合剿,远堵不如近攻。於是诸军合攻道州,贼坚壁,意在久踞。购城中内应,约期袭之。贼走蓝山、嘉禾,犯桂阳,陷郴州。忠源谓后路进剿愈急,前路攻陷愈多,请仍申合剿之议,当事不省,贼益张,径犯长沙。忠源偕总兵和春驰援,至则贼已踞城南,窟穴民廛,攻城甚急。忠源望见天心阁地势高,贼栅其上,惊曰:“贼据此,长沙危矣!”率死士争之,贼败退。趣移垒逼贼,共汲一井,击柝相闻。忠源弟忠济自郴州尾贼至,约夹击,为伏贼所伤。縋入城商方略,因语众曰:“官军四面集,惟河西一路空虚。贼夺民舟渡江掠食,食尽将他窜。宜重兵扼回龙塘。”巡抚张亮基韪之,而诸将逡巡莫前。时赛尚阿罢,徐广缙代之,未至,城内外巡抚三,提督二,总兵十,莫相统摄。忠源赴湘潭,请於广缙,不省。贼卒由回龙塘窜陷岳州,遂破武昌。忠源痛谋不见用,不欲东。张亮基奏留守湖南,剿平巴陵土匪,调赴浏阳剿徵义堂会匪周国虞,斩馘七百,解散万人。浏阳平,擢道员。

三年正月,授湖北按察使,张亮基署总督,兵事悉倚之。剿平通城、崇阳、嘉鱼、蒲圻诸匪,擒其渠刘立简、陈百斗、熊开宇等。文宗知忠源忠勇可恃,命率所部赴向荣军,寻命帮办江南军务。濒行,上疏切论军事,略曰:“粤寇之乱,用兵数年,糜饷二千万,人无固志,地罕坚城。臣出入锋镝,於今三年,谨策其大端,惟圣明裁察:一曰严军法。将不行法,是谓无将;兵不用法,是为无兵。全州以失援陷而左次相仍,道州以弃城陷而溃逃踵接;岳州设防而不能为旦夕之守,九江列舰而不能遏水陆之冲。岂有他哉?畏贼之念中之也。贼尝致死於我,而我不能致死於贼。贼之战也,驱新附於前,以故党乘其后,卻则击杀。故贼退必死而进乃生,我退必生而进则死,不待战阵,而胜负分焉已。诚欲反怯为强,莫若易宽为猛。皇上执法以驭将帅,将帅执法以驭偏裨,偏裨执法以驭兵士。避寇者诛,不援者诛,未令而退者诛。法令既严,军声自壮。此讨贼之大端也。一曰撤提镇。承平既久,宿将凋亡,提镇大臣,积资可待。位尊则意为趋避,偏裨不敢与争;权重则法难骤加,督抚不能擅决。人情当齿壮官卑之日,辄思发奋为雄,位高则进取念衰,必不能踔厉以赴时会。且军兴数载,馈饷滋艰,提镇所需,较副参悬绝。裁一提镇,养精兵二百而有馀。奚取以有限脂膏,奉此无益之提镇?诚择一深明将略者统制其间,馀则悉归休致。副将以下,量擢其才。此整军之要道也。一曰汰冗兵。选兵胆气为上,坚朴次之,技艺又次之。质实耐苦之人,令进则进,令退则退,其身听命於将而不知它。浮怯之徒,无事则趋跄观美,临阵则退缩旁徨,论功则钻刺以图美官,遇败则推诿以逃咎戾,宜汰者一也。征调频烦,或羸老备籍,坐耗资粮,或部曲散亡,惊魂甫定。当此饷糈匮绌,岂容更益虚糜,宜汰者二也。诚敕各营将领,讨部曲而严察之,气充胆壮者备攻剿,朴实坚苦者备屯防。舍此二端,尽归釐汰,此致强之急务也。一曰明赏罚。胜有赏,败有罚,亘古不变之常经也。顾胜有赏而赏非胜,则不如无赏;败有罚而罚非败,则不如无罚。无赏无罚,人犹冀赏罚之时;赏非其功,罚非其罪,则惩劝之用乖,怨讟之声作,而军事不可为矣。今战胜有功,固当赏录,左右侍从,奖叙尤多;且未尝行一失律之诛,按一纵寇之罪。胜败本兵家之常,主兵者每言胜而讳败;功过本无妨互见,主兵者辄匿过而言功。治承平天下且不可,况危乱之世哉?夫军中赏罚未可一概论。胜固当赏,或旅进取斩级以冒功,或追击贪货财而得小,则当罚;败固当罚,或迈勇先驱,后援不继,或大军已卻,一将独前,则当赏。今大帅据营将之言,营将恃左右之口。功罪之实,非采访所可知,好恶之心,因毁誉而多舛。求是非洽乎人心,难矣。自非亲历行阵,开诚布公,何以慰军士之心而振披靡之习?此风气不可不急为振拔者也。一曰戒浪战。用兵之道,能守而后能战,能制人而后不制於人,能避贼之长而后可用吾之短。臣自广西以来,深观贼势,结营则因地筑垒,环以深壕;置阵则正兵敌前,奇兵旁袭;止则遍购徒党,伺吾虚实;行则遥壮声威,乘吾张皇。故尝以为贼止则当扼要以断其馈济,严兵以截其奔逃;贼行则当逆击以遏其锋,设伏以挠其势。乃我之围贼不严守而攻坚,追贼不截归而尾击,小有挫失,士气先颓。此兵法不可不变计者也。一曰察地势。势者非图史所载山川一定之险也。视贼出入之途,先为之防,察贼分合之机,遥为之制;则渐车之浍,数仞之冈,苟形势在所必争,即事机不容或失。全州蓑衣渡之战,寇焰已摧,宜速壁河东断其右臂;道州之役,寇锋已挫,宜分屯七里桥扼其东趋;长沙将解围,则宜坚壁回龙潭、土桥头,使贼不得西犯。它若道州莲花池、莲涛湾,死地六十里,而纵之使生;湘阴临资口、岳州城陵矶皆必争之区,而纵之使遁。祸机在咫尺之间,流毒遂在千里之外。此败辙之不可不深鉴者也。一曰严约束。杀贼所以安民,安民乃可杀贼。粤寇惨虐,不可胜言,然择肥而噬,穷檐不暇搜求。或伪结民心,多偿市直。兵则攫取奸污,穷户且难幸免。故於贼且有恕词,於兵能无怨毒。且长夫估客,游荡无常,讬伪营装,恣行淫掠,乡民畏惧,莫敢谁何。应敕诸营首严防制,备册时稽。犯则军法按行,绝其芽蘖。此结民心毖后患之要图也。一曰宽胁从。粤寇徒党,丧亡实多,煨烬之馀,类多附胁。平昔会徒盗贼,宽典相蒙,监禁军流,乘时放逸,命为前导,尤所甘心。凡此法无可逭,自尔获焉必杀。至若良民驱迫,骨肉羁縻,此中进退维谷之忱,艰苦颠连之状,每一念及,辄用隐伤。宜敕各营刊示射达,临阵建免死之旗,令其倒戈以赴,曲赐保全。既可探贼情,复以携贼党。此尤好生盛德,讨贼机宜之大权也。行此八者,破格以揽奇才,便宜以畀贤帅,择良吏以固根本,严综覈以裕饷源。如此而盗贼不灭,盛治不兴,原斩臣首以谢天下。”疏入,上嘉纳之。

行至九江,闻南昌被围,方有旨促援凤阳,疏请先援江西,率兵千三百人,三昼夜驰抵南昌。巡抚张芾举王命旗牌授忠源,战守事悉听指挥。忠源火城外廛庐,斩逃者,谓章江门最受敌,自当之,日登城督战。贼穴地轰城,崩数十丈。刃毙先登贼,囊土填缺。数突门出战,夜遣死士縋下焚贼营。诏嘉奖,被珍赉。寻湖南援师至,分军扼樟树镇,遣罗泽南剿平泰和、万安、安福土匪。守南昌九十馀日,至八月,屡炮毁贼垒,沉贼船,乘风纵火,贼乃遁。诏嘉其功,加二品顶戴。贼退据九江,分扰湖北兴国,迳犯田家镇。忠源赴援,部兵二千,途阻不能遽达,先挈亲兵数十人抵田家镇。甫一日,贼舟乘风大至,道员徐丰玉等死之。忠源自劾,诏原之,降四级留任,寻擢安徽巡抚。

贼已陷黄州、汉阳,围武昌。沿江击贼,败之,武昌解严。疏请增兵万人,当淮南一路,而湖北留其兵不尽遣,仅率兵二千冒雨行。将士疲顿,忠源亦遘疾。至六安,贼已陷桐城、舒城。吏民遮留,不可,留千人守六安,舁疾抵庐州。部署未定,贼已大至。城中合援兵团勇仅三千人,忠源力疾守陴,迭挫扑城之贼。地道轰城屡圮,皆奋击却之。诏嘉忠源力保危城,躬驰战阵,赐号霍隆武巴图鲁。时陕甘总督舒兴阿兵万馀,畏葸不进。忠源弟忠濬偕刘长佑来援,驻城外五里墩,阻不得前。被围月馀,庐州知府胡元炜阴通贼,贼知城中食乏,军火将尽,攻益急。水西门圮,且战且修筑。贼突自南门缘梯入,忠源掣刀自刎。左右持之,一仆负之行,忠源奋脱。转战至水闸桥,身受七创,投古塘死之。布政使刘裕珍,池州知府陈源兖,同知邹汉勋、胡子雝,县丞兴福、艾延辉,副将松安,参将马良、戴文渊,同时殉难。胡元炜竟降贼。忠濬募人求其尸。后八日,部卒周昌迹得之,负出,面如生。

事闻,文宗震悼,赠总督,予骑都尉兼云骑尉世职,入祀昭忠祠,谥忠烈。同治初,江南平,追念前功,予三等轻车都尉世职,湖南、江西并建专祠,湖北省城与罗泽南合祀三忠祠。忠源殁逾年,湖南有寇警,弟忠淑奉檄募勇助剿。母陈出私财助饷,并悬重赏以励众。事定,巡抚骆秉章以闻,特旨予忠源父母三代一品封典。忠源弟三人,忠濬、忠济、忠淑,族弟忠义、忠信,皆自忠源初起即从军中。忠濬、忠义自有传。

忠济,从守长沙,城坏,堵缺口,杀登城贼数十,以勇名。三年,忠源赴湖北,以旧部千人付忠济留长沙。忠源剿贼通城,兵单不利,忠济倍道赴援,战於桂口,斩贼首陈申子於阵,又破何田俊等,焚其巢;及援南昌,两塞城缺,斩贼之先登者。巡抚张芾疏称其精敏勇敢,军中畏服,累功擢候选知府。江西解严后,忠济回籍侍母。忠源既殁,有旨仍用忠济及忠濬率兵剿贼。忠濬方赴援庐州,从和春攻剿。忠济为骆秉章调赴蓝山、宁远剿土匪,连破贼解围,擢道员。五年,驻防岳州。胡林翼攻武昌未下,贼勾结崇阳、通城土匪,忠济遣兵复通城,遂留驻。六年春,江西贼由义宁窜至,忠济进击,连破贼垒,而悍党集数万,为所围,力战三日,营陷,死之。赠按察使衔,予骑都尉世职,谥壮节。

忠信,少跅弛不羁,年十六,从忠源赴广西军。犯军令,忠源将斩之,众为乞免。及遇贼,骁捷敢战,常为军锋,累加擢千总。闻忠源被围庐州,从忠濬赴援。比至,壁西门外五里墩不得进。忠信夜率壮士十馀人,潜越贼营,縋入城,告以援至。留城中,屡完城缺,縋出攻贼垒,杀贼,擢守备,赐花翎。及城陷,忠源挥之去。五年,从忠濬复庐州,功多,擢游击,赐号毅勇巴图鲁。忠濬假归,代统其众。六年,从和春克三河、巢县,累擢副将。从秦定三规桐城,建议出奇兵夹击,连破贼营十有六,进逼城下,贼大出,迎击,进至东门外,跃马越壕擒贼将,炮丸中左腋,殒於阵。予云骑尉世职,谥忠节。忠济、忠信并附祀忠源专祠。

罗泽南,字仲岳,湖南湘乡人。诸生,讲学乡里,从游甚众。咸丰元年,举孝廉方正。二年,粤匪犯长沙,泽南在籍倡办团练。三年,以劳叙训导。曾国藩奉命督乡兵,檄剿平桂东土匪,擢知县。江忠源援江西,乞师於国藩,乃令泽南率以往。所部多起书生,初临行阵,战南昌城下,争奋搏,死者数人。国藩闻之,喜曰:“湘军果可用。”及围解,剿安福土匪,以三百人破贼数千,擢同知直隶州。归湖南,剿平永兴土匪,所部增至千人,屯衡州。与国藩简军实,更营制,教练历半载。

四年六月,偕塔齐布进攻岳州,以大桥为贼所必争,坚扼不动,伺便突出击之,三战皆捷,歼贼千。闰七月,破高桥贼垒九,贼退踞城陵矶,偕塔齐布乘胜进击,连破贼营,贼遂遁走,擢知府,赐花翎。自是湘军名始播,以泽南与塔齐布并称。转战而东,复崇阳,击走咸宁贼,再败之金牛,进驻紫坊。曾国藩会诸将於金口,议攻武昌。泽南绘图献方略,谓由紫坊出武昌有二道,请以塔齐布扼洪山,而自攻花园。贼万馀踞花园,筑坚垒,一枕大江,一濒青林湖,一跨长堤,深沟重栅,峙江东岸,与虾蟆矶对垒。列巨炮向江内外,分阻水陆两路。泽南率队直趋花园,贼凭木城发炮。士卒蛇行而进,三伏三起,已逼贼垒,分兵夺贼舟,舟贼退,营贼亦乱,三垒同下。翌日又破鲇鱼套贼营,其窜洪山者,为塔齐布所扼,贼夜弃城走。武昌、汉阳皆复,距会议仅七日。捷闻,以道员记名,寻授浙江宁绍台道,国藩请仍留军。

贼据兴国,分陷大冶。泽南驰克兴国,塔齐布亦克武昌、大冶,乃规取田家镇。贼以铁锁截水师,而踞半壁山为犄角,夹江而守。泽南进驻马岭坳,距半壁山三里许。贼数千突来犯,而由田镇渡江来援者近万人。泽南兵仅二千,令坚伏,度贼懈,奋击,贼大溃,后路为我军所阻,坠崖死者数千,遂夺半壁山,水师断横江铁锁,燔贼舟,克田家镇,赐号普铿额巴图鲁,加按察使衔。时议水陆军分三路进剿,总督杨霈督江北岸军,泽南偕塔齐布攻其南,曾国藩督水师循江下。霈不能军,贼复北趋,乃偕塔齐布改北渡江,复广济、黄梅。贼退踞孔陇驿、小池口,泽南约诸军会攻。渡江未半,贼来犯,军少卻,泽南伤臂,仍指挥冲突,分兵破街口贼垒,贼酋罗大纲引去。是役也,五千人破贼二万,贼乃尽撤沿江诸营,并守九江。塔齐布围攻之,泽南别剿盔山,遏湖口援贼。会水师入鄱阳湖,为贼所袭,辎重皆失。国藩驰入泽南营,而水师阻湖口不得出。

五年,湖北官军屡败,武昌复陷。泽南从国藩入南昌,赴援饶州,战於陈家山、大松林,大破贼,复弋阳。又援广信,破贼於城西乌石山,复之。连复兴安、德兴、浮梁,进剿义宁。败贼於梁口、鼇岭,复义宁,加布政使衔。泽南见江西军事不得要领,上书国藩,略曰:“九江逼近江宁,兼牵制武昌,故贼以全力争之。犯弋阳,援广信,从信水下彭蠡,抄我师之右;据义宁,守梅岭,从修水下彭蠡,抄我师之左。今两处平定,九江门户渐固,惟湖北通城等处群盗如毛。江西之义宁、武宁,湖南之平江、巴陵,终无安枕之日。欲制九江之命,宜从武昌而下;如解武昌之围,宜从崇、通而入。为今之计,当以湖口水师、九江陆师截贼船之上下,更选劲旅扫崇、通以进武昌,由武昌以规九江。东南全局,庶有转机。”国藩据以上闻,遂命泽南移师湖北会剿,以塔齐布旧将彭三元、普承尧所部宝勇隶之,凡五千人。

九月,至通城。贼号数万,皆乌合,一战而溃。进夺桂口要隘,克崇阳,驻军羊楼峒。悍贼韦俊、石达开合党二万馀自蒲圻来犯,截击走之。胡林翼来劳师,合攻蒲圻,复其城,乘雾进克咸宁。自是武昌以南无贼踪。十一月,师抵紫坊,与林翼议进取次第。泽南屯洪山,林翼屯城南堤上,水师驻金口。贼於城外筑坚垒十三,与城埒。初战,贼二万出十字街,林翼与交绥,数卻数进。泽南与李续宾分两路潜抄贼垒,破十字街营,尽毁城东南诸垒。八步街口为我军通江要路,塘角为贼粮运所出,先后攻破之,焚其船厂,环西北贼垒亦尽。贼又由望山门外葺石垒二,挥军蹋平之;又迭於窑湾、塘角逐贼,歼戮数千,贼遂闭城不出。

石达开自崇阳败后,窜入江西,势复张。曾国藩檄泽南回援,泽南以武汉为南北枢纽,若湘勇骤撤,胡林翼一军不能独立,现在贼粮将尽,功在垂成,舍之非计。其父年八十,贻书军中勖以忠义,林翼以闻,六年二月,诏特予泽南祖父母、父母二品封典,以示旌异。三月,贼开门出扑,泽南亲督战。援贼大队继至,我军自洪山驰下,奋击追逐,直抵城下,飞炮中泽南左额,血流被面。驻马一时许,归洪山,犹危坐营外,指画战状。翌日,卒於军。文宗震悼,诏依巡抚例议恤。赐其父嘉旦头品顶戴,子兆作、兆升皆举人,予骑都尉世职。入祀昭忠祠,本籍、湖北、江西建立专祠,谥忠节。及江南平,穆宗追念前劳,加一云骑尉世职。

泽南所著有小学韵语、西铭讲义、周易附说、人极衍义、姚江学辨、方舆要览诸书。体用兼备,一宗程、朱,学者称罗山先生。尝论兵略,谓大学首章“知止”数语尽之,左传“再衰”、“三竭”之言,其注脚也。弟子从军多成名将,最著者李续宾、李续宜、王珍、刘腾鸿、蒋益澧,皆自有传。其早死兵事名未显者,有锺近衡,少事泽南,以克己自励,日记言动,有过立起自责。泽南语刘蓉曰:“吾门为己之学,锺生其庶几乎!”从平郴、桂土匪,叙从九品。咸丰四年,粤匪由江宁上窜犯岳州,偕弟近濂各将五百人从王珍破贼於靖港,追至蒲圻羊楼峒,战失利,死之。王珍退保岳州,贼又大至,近濂亦战殁。易良幹、谢邦翰,并战死南昌城下。邦翰死后,李续宾代领其众,所称“湘右营”者是也。诸人皆湘乡人,后并附祀泽南专祠。

论曰:湖南募勇出境剿贼,自江忠源始。曾国藩立湘军,则罗泽南实左右之。朴诚勇敢之风,皆二人所提倡也。忠源受知於文宗,已大用而遽殒。泽南定力争上游之策,功未竟而身歼,天下惜之。忠源言兵事一疏,泽南筹援鄂一书,为大局成败所关,并列之以存龟鉴。此大将风规,不第为楚材之弁冕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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