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稿 - 卷二百二十六

景廉 额勒和布 许庚身 钱应溥 廖寿恒 荣庆 那桐 戴鸿慈

景廉,字秋坪,颜札氏,隶满洲正黄旗。父彦德,官绥远城将军。景廉,咸丰二年进士,由编修五迁至内阁学士。典福建乡试,擢工部侍郎,赐奠朝鲜。八年,授伊犁参赞大臣。故事,哈萨克贸易讫即行。后以货滞鬻,许二三人守以度岁,渐成聚落,周二里许。景廉谓祸伏肘腋,毁之便,将军惮不敢发。会将军卒,景廉摄任,疏陈利害,请以便宜从事,卒毁之。诏下,如所请。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英秀、阿克苏办事大臣绵性、叶尔羌参赞大臣英蕴先后以贪暴被劾,皆命景廉往鞫,得实,降革有差。

十一年,调叶尔羌参赞大臣,其城为南路八城之首,汉、回杂处。安集延常扰边,俄人复於西南徼往来窥伺,哈萨克各部落多贰於俄。景廉筹饷练兵,持以镇静,八城以安。严禁绿营兵以重利侵夺回民赀产,人心大悦。同治二年,坐事落职,男妇数千哭於札尔玛。札尔玛者,回部栖神之所,意欲祷神阻其行也。景廉既去官,遣往宁夏军营效力,将军都兴阿檄参戎幕。適安徽巡抚翁同书卒於军,复檄景廉代领其众,防剿后路。

五年,授头等侍卫,充哈密帮办大臣。募勇千馀,骑不满百,粮乏,冰雪中僵仆相属。景廉勉以忠义,夜支单帐,燃马矢,席地坐,时出抚循,以是兵心固结。肃州贼沿南山西窜,景廉遣总兵张玉春败之黄花营。贼扰安西州,又大败之。景廉以安西玉门为新疆门户,巴里坤虽天险可守,然力单不足恃,疏请驻安西,布置防务輓运,得旨报可。贼扑敦煌,景廉阳令副将蒋富山邀击南乾沟,而伏劲旅桥湾三水梁。贼果取道三水梁南戈壁,伏起,追击败之。捷闻,得旨嘉奖。贼复扑安西,景廉戒守将坚壁毋浪战,伺其懈击之,而设伏要其归路,贼大创,遁。景廉谓敦煌重镇,当守以重兵,因移镇敦煌,留兵安西、玉门相犄角。建坚壁清野之计,完城浚壕,择要区筑空心墩台,守具毕备。复以商团民练辅翼官兵,隐寓保甲之法,贼掳掠之计遂沮。招徕土著三千六百馀户,劝募杂粮二万馀石,立转运局马莲井,官民咸称便焉。

时乌鲁木齐回酋妥得璘勾结汉、回、缠头万八千馀东犯,潜约哈密回子郡王为内应。王素騃,其母福晋迈哩巴纽贤明有才略,以逆书呈官军,誓效力守。景廉遣使奖慰,复令富山率兵会办事大臣文麟、裨将孔才击贼,连战六昼夜,大败之。论功,升擢有差。旋授乌鲁木齐都统。时古牧地伪元帅马明屡诈言降,复假贸易分布逆党於济木萨、木垒河。景廉侦知,密檄孔才、金永清等一夕歼之。俄人挟蒙古、哈萨克入境求通商,景廉言地方未靖,不任保护,以兵卫之出。自是终景廉任,俄人不言通商事。

穆宗亲政,景廉以为政治在乎始基,上崇正学、开言路、慎牧令、简军实、重农桑、弭异端六事。移军古城,疏请以副都统吉尔洪额、领队大臣沙克都林札布任军事。陕回白彦虎纠西宁回万馀,将奔乌鲁木齐,贼势枭悍,破哈密回城,游骑越天山,扰巴里坤,两城告急。会妥得璘死,安集延酋帕夏合乌鲁木齐、古牧地等汉、回扑沙山子,遥应白彦虎。景廉急檄孔才严备济木萨各要隘,黑龙江营总依勒和布援沙山子,吉尔洪额等援哈密,而景廉坐镇古城,饮酒习射,若无事然。依勒和布与游击徐学功率骑五百败贼沙枣园,擒斩无算。帕夏遁归吐鲁番,遂解沙山子之围。吉尔洪额等抵巴里坤,连战皆捷,遂度天山,败贼哈密泥基头。城中闻援军至,大呼突出,贼败,巴里坤肃清。是役也,论者谓新疆治乱一大关键也。白彦虎窜唐朝渠,将入玛纳斯,学功侦得贼口号,选精骑四百,伪为玛纳斯人,迎之龚家泷,握手慰劳,贼不之疑,益前进,前临大河。官军从后起,贼大惊,白彦虎引四十馀骑逸去,馀尽歼焉。学功者,乌鲁木齐农家子,沉勇多智略。军兴,集乡勇自卫。或离合於妥得璘、帕夏之间,为以贼攻贼之计。景廉招之来,推诚待之,遂原效死,至是果得其力。奏请破格录用,报可。

景廉以忧勤致疾,再乞解职,温旨慰留。十三年,授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於是景廉奏请通筹全局,命伊犁将军金顺取道古牧地,提督张曜由天山南取吐鲁番,领队大臣沙克都林札布、锡纶由沙山子取玛纳斯,三路齐举,使贼不相顾。奇台、古城为哈密、巴里坤屏蔽,命副都统额尔庆额、孝顺、福珠哩驻西湖,防贼逸入北路。乌鲁木齐之南俗呼搭板城者,实通吐鲁番要路,贼以重兵守之,宜潜师攻扰以搤其吭。并请饬陕甘总督左宗棠总司后路粮台。移甘肃民千户实奇台、古城屯田,购蒙古驼数千只,借拨部款六十万两。疏上,悉蒙嘉纳,而忌者尼之,未竟所施。改正白旗汉军都统。俄召回京,迁左都御史。

光绪二年,命入军机,兼总理各国大臣。授工部尚书,调户部。坐事降二级,仍留军机。补内阁学士,再迁兵部尚书。时言路尚激烈,或不平,景廉曰:“政府如射之有的,言者期其中耳,於我辈何憾?且诋政府者率无罪,未必非大臣之福也。”人服其量。新疆勘定,将军金顺上言景廉前劳,请奖励。景廉谓边帅推功枢臣,恐开迎合之渐,请勿许,时论与之。十年,朱谕景廉循分供职,经济非所长,降二级调用。明年,补内阁学士。八月,卒於官,年六十二。子治麟,国子监司业,见孝友传。

额勒和布,字筱山,觉尔察氏,满洲镶蓝旗人。咸丰二年翻译进士,改庶吉士,用户部主事。累迁理藩院侍郎。同治三年,热河土默特贝勒旗老头滋事,额勒和布奉命查办得实,请将贝勒议处,其佐领、章京等降革有差,事遂定。由蒙古副都统调补满洲。旋授盛京户部侍郎,兼奉天府府尹。直隶总督刘长佑率师防剿热河及奉天马贼,额勒和布筹给军食。贼酋周荣纠党回窜,扰及昌图,所在告警。额勒和布遣将率马队迎击开原,而以步队扼其后,贼遂溃散。六年,请酌抽盐釐充练兵经费,增设海防同知驻营口,均议行。於赈务尤尽力捐募。署盛京将军,调察哈尔都统。新疆用兵,额勒和布经纪粮运,并调八旗官兵助剿,擢乌里雅苏台将军,屡卻悍贼。

光绪三年,因病乞休。六年,起镶白旗汉军都统,调蒙古。历热河都统、理藩院尚书、户部尚书、内务府大臣。十年,命直军机,协办大学士。奏请允开滇、越边界矿务,又奏光绪四年以前直省钱漕积欠者,请予蠲免。司业潘衍桐建言特开艺学科,以额勒和布持不可,寝其议。十一年,授体仁阁大学士,转武英殿。历充阅卷大臣等差。二十年,免直军机。二十二年,致仕。逾四年,卒於家,谥文恭。

额勒和布木讷寡言,时同列渐揽权纳贿,独廉洁自守,时颇称之。

许庚身,字星叔,浙江仁和人。咸丰初,由举人考取内阁中书。尝代同官夜直,一夕,票二百签,署名牍背。文宗阅本,心识之,以询侍郎许乃普,乃普为其诸父行也,遂命充军机章京。故事,大臣子弟不得入直,是命盖异数云。十年,车驾狝木兰,召赴行在。是时肃顺方怙权势,数侵军机事,高坐直庐,有所撰拟,辄趣章京往属草。庚身以非制,不许,使者十数至,卒弗应。肃顺惭且{封心},欲中以危法,未得间。穆宗缵业,特赐金以旌其风节,命随大臣入直。

同治元年,成进士,自请就本官,补侍读。累迁鸿胪寺少卿。母忧归,服竟,迁内阁侍读学士,入直如故。进春秋属辞,被嘉奖。补光禄寺卿。典试贵州,督江西学政,颇以天算、舆地诸学试士。光绪四年,授太常寺卿。擢礼部侍郎,调户部、刑部。十年,法越事起,充军机大臣,兼总理各国事务,晋头品服。时枢府孙毓汶最被眷遇,庚身以应对敏练,太后亦信仗之。十四年,晋兵部尚书。十九年,卒,谥恭慎。

庚身自郎曹至尚侍,直枢垣垂三十年,与兵事相终始,为最久云。

钱应溥,字子密,浙江嘉兴人。拔贡生,朝考一等,用七品小京官,分吏部,直军机。咸丰十年,粤寇连陷浙东西郡县,应溥父海宁州学训导泰吉,质行朴学,老儒也,时已罢官,州人留主讲书院。应溥闻警,亟请归奉亲,转徙经年,须发为白。

曾国藩治兵安庆,招入幕,工为文檄,敏捷如夙构。国藩屡欲特荐,皆力辞。同治三年,奏加五品卿衔。大军征捻,驻周家口。捻宵至,守卒仅千人,众骇惧,应溥镇静若无事然。於是国藩坚卧不起,捻卒不敢犯。晋四品卿衔,国藩深倚重之,其督两江,有大兴革,上奏辞皆嘱应溥具草。

光绪初,养亲事毕,乃入都,重直军机,擢员外郎。恭忠亲王、醇贤亲王相继秉政,皆嘉其谙练。每承旨缮诏,顷刻千言,曲当上意。累迁礼部侍郎。偕尚书昆冈按事河南,自巡抚裕宽以下降黜有差。朝鲜事起,廷议主战,应溥造膝敷陈,多人所不敢言。旋任军机大臣,再迁工部尚书。谢病归。二十八年,卒,谥恭勤。子骏祥,翰林院侍读。

廖寿恒,字仲山,江苏嘉定人。同治二年进士,授编修。出督湖南学政。光绪二年,再擢侍讲。近畿旱灾,寿恒应诏陈言,以为:“吏治坏则民情郁,以其愁苦之气薄阴阳之和而灾祲生,应天以实不以文。原皇上审敬怠,明是非,覈功罪,信赏罚,勿徒视为具文。”语甚切至。寻以内务府开支失实,请严饬,以为浮滥者戒。再督河南学政,累迁内阁学士,仍留视学。坐疏察生员欠考,下部议处。

九年,法人侵据越南安定,寿恒疏言:“法以传教为事,今乃思辟商务,取径越南。越固我藩属,万无弃而不顾之理。臣愚以谓今日有必战之势,而后有可和之局。李鸿章威望最隆,北洋劲旅,非他人所能统御。宜饬鸿章仍回北洋大臣本任,坐镇天津,以卫畿辅,而饬署督张树声还督两广。树声忠勇宿将,必能相机进讨,以伸保护属国之义。两督臣各还本任,事属寻常,可不启外人之疑;而进战退守,能发能收。彼若悔祸,自可转圜。若必并吞越南,则是兵端自彼而开,不得谓为不修邻好。”

法越和议成,寿恒复上疏言:“风闻法使至天津,称越南既议款,因以分界撤兵事要约李鸿章,鸿章拒不允,拟即来都磋商译署。论者谓当虚与委蛇。不知法据越南,去我之属国;逐黑旗,撤我之藩篱;通红江,夺我滇江之大利。先机已失,不可不图挽回。为今之计,直宜以欺陵小弱之罪,布告列邦,折以公法,令改削所立条约。河内、安定,一律让还,然后缓议法越通商之约。现闻津海防务,已饬备严整,军容改观。臣谓仍当选派知兵大员,率兵轮驶赴越都,以观动静。又飞檄广西防军援助刘永福,增兵制械,迅拔河内,以扼敌冲。河内既下,北圻乃安。盖我不与法构兵,永福不能不为越守土,故迩来阴助黑旗,屡战皆捷。法人不得已,乃讬言保护。永福忿懑填胸,苟奉诏书,无不一以当百。如此,则滇、粤之边患稍纾,越、法之兵端可戢。”寿恒又以:“根本之计,责在宸躬。跬步不离正人,乃可薰陶德性。拟请皇太后、皇上,御前太监务取厚重朴实之人,其有年纪太轻、性情浮动者,屏勿使近。并请懿旨时加训饬,凡一切浅俗委琐之言,勿许达於宸听。庶几深宫居息,无往非崇德之端,或可补毓庆宫课程所不及。至於宫廷土木之工,内府传办之件,事属寻常,最易导引侈念。伏原皇太后崇俭黜奢,时以民生为念,俾皇上知稼穑之艰难,目染耳濡,圣功自懋。如是,则慈闱教育,更胜於典乐命夔。”疏入,上为之动容。

十年,行走总理衙门。迁兵部侍郎,调礼部、户部、吏部侍郎,屡典试事。偕都御史裕德查办四川盐务,劾罢盐茶道蔡逢年,遣戍。二十三年,迁左都御史,入军机。明年,调礼部尚书。太后训政,命出军机。以疾乞休。二十九年,卒。

荣庆,字华卿,鄂卓尔氏,蒙古正黄旗人。光绪九年,会试中式。十二年,成进士,以编修充镶蓝旗管学官。累迁至侍读学士、蒙古学士。迁转迟滞,荣庆当引见,或讽以乞假,谢曰:“穷达命也,欺君可乎?”居三年,擢鸿胪卿,转通政副使。简山东学政,丁母忧。二十七年,擢大理卿,署仓场侍郎。以剥船盗米,改由火车迳运,并仓廒,增经费,杜领米弊端,裁稽查仓务御史,皆如所请行。和议成,奉命会办善后事宜,兼政务处提调。二十八年,授刑部尚书。大学堂之创立也,命荣庆副张百熙为管学大臣。百熙一意更新,荣庆时以旧学调济之。寻充会试副考官、经济特科阅卷大臣。调礼部尚书,复调户部。拜军机大臣、政务大臣。

荣庆既入政地,尤汲汲於厉人才,厚风俗。尝疏陈:“国家取才,满、汉并重。请饬下阁部,将所属满员严加考试,设馆课之:一、掌故之学,二、吏治之学,三、时务之学。尤以御制劝善要言、人臣儆心录、性理精义、上谕八旗诸书,为居官立身之大本。均令分门学习,劄记大纲,以觇其才识。”疏入,报闻。

三十一年,协办大学士。是冬,改学部尚书。明年,充修订官制大臣。寻罢军机,专理部务。德宗上宾,充恭办丧礼大臣。宣统元年,以疾乞休,温旨慰留。调礼部尚书。孝钦后奉安,充随入地宫大臣,恭点神牌,晋太子少保。三年,裁礼部,改为弼德院副院长。旋充顾问大臣、德宗实录馆总裁。国变后,避居天津。卒,年五十八,谥文恪。

荣庆持躬谨慎。故事,军机大臣无公费,率取给餽赆。荣庆始入直,深以为病,语同列合辞上请,乃得支养廉银二千,而御前诸臣亦援例增给有差。

那桐,字琴轩,叶赫那拉氏,内务府满洲镶黄旗人。光绪十一年举人,由户部主事历保四品京堂,授鸿胪寺卿,迁内阁学士。二十六年,兼直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晋理藩院侍郎。

拳匪肇衅,各国联兵来犯,令赴丰台御之。外兵入京,误以东坝为匪窟,欲屠之,力解乃免。两宫西巡,命充留京办事大臣,随李鸿章议和。约成,专使日本谢罪,又派赴日观博览会。二十九年,擢户部尚书,调外务部,兼步军统领,管工巡局事,创警务,缮路政。平反王维勤冤狱,商民颂之。三十一年,晋大学士,仍充外务部会办大臣。历兼釐订官制、参预政务、变通旗制,署民政部尚书。

宣统元年,命为军机大臣。丁母忧,请终制,不许。出署直隶总督,请拨部款修凤河。寻还直。三年,改官制,授内阁协理大臣,旋辞,充弼德院顾问大臣。国变后,久卧病。卒,年六十有九。

戴鸿慈,字少怀,广东南海人。光绪二年进士,改庶吉士,以编修督学山东。父忧归,服除,督学云南。后复充云南乡试正考官。二十年,大考一等,擢庶子。日韩启衅,我军屡挫。鸿慈连疏劾李鸿章调遣乖方,迁延贻误,始终倚任丁汝昌,请予严惩;并责令速解汝昌到部治罪,以肃军纪:均不报。和议成,鸿慈奏善后十二策:一,审敌情以固邦交;二,增陪都以资拱卫;三,设军屯以实边储;四,筑铁道以省漕运;五,开煤铁以收利权;六,税烟酒以佐度支;七,行抽练以简军实;八,广铸造以精器械;九,简使才以备折冲;十,重牧令以资治理;十一,召对群僚以励交修;十二,变通考试以求实用。迁侍讲学士。督学福建,再迁内阁学士。学政报满,假归省墓。擢刑部侍郎。

赴西安行在,上陈治本疏;又请建两都,分六镇,以总督兼经略大臣,得辟幕僚,巡抚以下咸受节制。是年冬,随扈还京,转户部侍郎。时各省教案滋多,鸿慈请设宣谕化导使,以学政兼充。编辑外交成案,颁发宣讲。又请就翰林院创立报局,各省遵设官报,议格不行。时设会议政务处,有奉旨交议事件,三品京堂以上与议。鸿慈请推行阁部、九卿、翰林、科道皆得各抒所见,属官则呈堂代递,可以收群策、励人才。下政务处采择。

三十一年,命五大臣出使各国考求政治,鸿慈与焉。将发,党人挟炸药登车狙击,从者或被创,人情惶惧。鸿慈从容诣宫门取进止,两宫慰谕,至泣下,遂行。历十五邦,凡八阅月,归国。与载泽、端方、尚其亨、李盛铎等裒辑列国政要百三十三卷、欧美政治要义十八章,会同进呈。并奏言:“各国治理大略,以为观其政体:美为合众,而专重民权;德本联邦,而实为君主;奥、匈同盟,仍各用其制度;法、义同族,不免偏於集权;唯英人循秩序而不好激进,其宪法出於自然之发达,行之百年而无弊。反乎此者,有宪法不联合之国,如瑞典、挪威则分离矣;有宪法不完全之国,如土耳其、埃及则衰弱矣;有宪法不平允之国,如俄罗斯则扰乱无已时矣。种因既殊,结果亦异。故有虽革改而適以召乱者,此政体之不同也。觇其国力,陆军之强莫如德,海军之强莫如英,国民之富莫如美,此国力之不同也。窥其政略,则俄、法同盟,英、日同盟,德、奥、义同盟,既互相倚助以求国势之稳固;德、法摩洛哥之会议,英、俄东亚之协商,其对於中国者,德、美海军之扩张,美、法屯军之增额,又各审利害以为商业之竞争。盖列强对峙之中,无有一国孤立可以图存者,势使然也。况人民生殖日繁,智识日开,内力亦愈以澎涨。故各国政策,或因殖民而造西伯利亚之铁路,或因商务而开巴拿马之运河,或因国富而投资本於世界,均有深意存焉。此政略之不同也。验其民气,俄民志伟大而少秩序,其国失之无教;法民好美术而流晏逸,其国失之过奢;德民性倔强而尚武勇,其国失之太骄;美民喜自由而多放任,其国失之複杂;义民尚功利而近贪诈,其国失之困贫;惟英人富於自治自营之精神,有独立不羁之气象,人格之高,风俗之厚,为各国所不及。此民气之不同也。臣等观於各国之大势既如此,又参综比较,穷其得失之源,实不外君臣一心,上下相维,然后可收举国一致之益。否则,名实相悬,有可以断其无效者,约有三端:一曰,无开诚之心者国必危。西班牙苛待殖民,致有斐律宾、古巴之败。英鉴於美民反抗,而於澳洲、坎拿大两域予人民以自治之权,致有今日之强盛,开诚故也。俄灭波兰而用严法以禁其语言,今揭竿而起要求权利者,即波兰人也。又於兴学练兵,皆以专制为目的,今满洲之役,不战先溃。莫斯科、圣彼得堡之暴动,即出於军人与学生也。防之愈密,而祸即伏於所防之中,患更发於所防之外,不开诚故也。二曰,无虑远之识者国必弱。俄以交通之不便,而用中央集权,故其地方之自治,日以不整。美以疆域之大,而用地方分权,故其中央与地方之机关,同时进步。治大国与治小国固不侔也。德以日尔曼法系趋於地方分权,虽为君主之国,而人民有参与政治之资格。法以罗马法系趋於中央集权,虽为民主之国,而政务操之官吏之手,人民反无自治之能力。两相比较,法弱於德,有由来矣。三曰,无同化之力者国必扰。美以共和政体,重视人民权利,虽人种複杂,而同化力甚强,故能上下相安於无事。土耳其一国之中,分十数种族,语言宗教各不相同,又无统一之机关,致有今日之衰弱。俄则种族尤杂,不下百数,语言亦分四十馀种,其政府又多歧视之意见,致有今日之纷乱。奥、匈两国虽同戴一君主,而两族之容貌、习尚、语言、性情迥殊,故时起事端,将来恐不免分离之患。盖法制不一,畛域不化,显然标其名为两种族之国,未有能享和平、臻富强者矣。此考察各国所得之实在情形也。窃惟学问以相摩而益善,国势以相竞而益强。中国地处亚东,又为数千年文化之古国,不免挟尊己卑人之见,未尝取世界列国之变迁而比较之。甲午以前,南北洋海陆军制造各厂同时而兴,声势一振。例之各省,差占优胜矣。然未尝取列国之情状而比较之也。故比较对於内,则满盈自阻之心日长;比较对於外,则争存进取之志益坚。然则谋国者亦善用其比较而已。”

又奏:“臣等旷观世界大势,深察中国近情,非定国是,无以安大计。国是之要,约有六事:一曰举国臣民立於同等法制之下,以破除一切畛域;二曰国是采决於公论;三曰集中外之所长,以谋国家与人民之安全发达;四曰明宫府之体制;五曰定中央与地方之权限;六曰公布国用及诸政务。以上六事,拟请明降谕旨,宣示天下以定国是,约於十五年或二十年颁布宪法,召集国会,实行一切立宪制度。”又奏:“实行立宪,既请明定期限,则此十数年间,苟不先筹预备,转瞬届期,必至茫无所措。今欲廓清积弊,明定责成,必先从官制入手。拟请参酌中外,统筹大局,改定全国官制,为立宪之预备。”均奉俞旨采纳,遂定立宪之议。

先是鸿慈奉使在途,已擢礼部尚书;及还,充釐定官制大臣,转法部尚书。充经筵讲官、参预政务大臣。时法部初设,与大理院画分权责,往复争议,又改并部中职掌。於是京外各级审判厅次第设矣。又采英、美制创立京师模范监狱。三十四年,疾作,乞解职,温旨慰留。两宫升遐,力疾视事。

宣统元年,赏一等第三宝星,充报聘俄国专使大臣。礼成返国,奏言:“道经东三省,目击日、俄二国之经营殖民地不遗馀力。非急筹抵制,无以固边圉;非振兴实业扩其自然之利,无以图富强。请速办垦殖、森林二端。俟财力稍裕,再筹兴学、路矿、兵屯各事,以资捍卫。”胪陈办法。得旨,下所司议行。是年八月,命入军机,晋协办大学士。二年,卒,加太子少保,谥文诚。

论曰:枢臣入对,序次有定,后列者非特询不得越言。晚近领以尊亲,势尤禁隔,旅进旅退而已。景廉多战绩,额勒和布有清操,庚身、应溥通达诸谙练,寿恒有责难之言,鸿慈负知新之誉,荣庆谨慎持躬,那桐和敏解事,皆庶几大臣之选者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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